陆凝感觉自己浑身酸痛。

四季花园的整体时间过于紧凑，实际经过的时间比此前她经历的所有场景都来得紧凑。接回的时候会治好身上的一切异常，可是心理上的疲劳还是会保留下来，在一场睡眠中完全释放了出来。

不过在活动了一下之后，很快她就感觉好了一些。

最终回来的人是二十二个，迎接众人的是一艘相当复古的木制海盗船，会在航行中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的那种。

陆凝走出舱室，来到了甲板上。船在一片汪洋大海上航行着，头顶则是绚丽的星空。在船头的位置，一群人升起了篝火，能够听见有人在唱着某种曲调十分奇怪的歌，陆凝迈步走了过去，发现很多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陆凝！”司方乐捧着一个和自己脑袋差不多大的木酒杯，脸上已经有了点微醺的神色，他怀里抱着一把鲁特琴，偶尔用空闲的那只手拨弄一下，好像非常享受这个气氛。

而正在唱歌的则是鸿上凛子，她的几个同伴非常无奈地看着她，陆凝走近甘序问了句怎么回事，这位时尚男人露出了一个很不时尚的表情：“喝高了。”

陆凝有点哭笑不得。

“嘿，陆，要不要来点烤肉？那边桌子上有面包和沙拉。”坐在一个木墩上的莱万斯卡冲她挥了挥手，他正在照看篝火旁边的烤肉，十几根肉串正在滋滋散发出带着香料的诱人味道，就算是陆凝不太倾向西餐，也有些食指大动的感觉。

坐在旁边的罗莎早就一手肉串一手酒杯把嘴里塞满了，威廉则站在桌边端着一杯白葡萄酒，陆凝走过去看了一眼他手上，一个简单制作的汉堡，里面夹着好几种蔬菜。

“素食主义者？”

“也没那么严格，场景里我不会刻意遵循那些禁忌的，不过离开场景后就尽量遵守了。”威廉咬了一口汉堡，“顺便，我吃过一些素斋，集散地有很不错的餐厅。”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素食者。”

“其实还是有很多人的，我知道三阶的几名僧人，很多哪怕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恪守着某些信仰的戒律，他们很值得尊敬。”

“或许我应该在三阶多结交一些人的。”

“很简单的。”威廉笑了起来，指了指陆凝衣领上别着的蔷薇十字徽章，“有那个徽章在，你在很多组织都是受欢迎的客人。”

“蔷薇十字在你们那里也有很高声望吗？”

“黄金黎明和君王大陆的关系一向不错。”威廉耸了耸肩，“所以蔷薇十字和光荣远征经常会有些联谊活动。”

陆凝知道光荣远征是君王大陆的下级，听威廉这么说，便注意了一下他新换的一身衣服，果然在衣领下的第二枚扣子附近看到了一只银色的狮鹫图案。

她拿过一个玻璃杯，扫了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和饮品，最后还是拿了一瓶蓝莓汁。

这时，又有人来到了船头这里。

萨缪安娜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笑容，奈姆倒是还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两人走来之后便从这里的大酒桶里接了一杯酒，各自坐在了篝火旁边。

“诸位休息得如何？”萨缪安娜举起酒杯。

“还不错，这次的场景实在太让人劳累了，不是吗？”莱万斯卡点了点头。

“远超平时的三阶场景难度，幸好也有一批远超平时水平的队友。”萨缪安娜微微一笑，“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在不是那么对抗的场景里面。”

“哈哈哈！确实！以诸位为对手确实会让人头痛呢！”

两人聊天倒是聊得很高兴，陆凝看了看在场的人，发现好像少了谁一样。

“你在找谁？”从一片帆布的阴影里忽然传来了声音，陆凝仔细往那里看了一眼，发现猫佑正躺在那儿，迷迷糊糊的好像刚醒过来。

“你就睡在这儿？”

“星空当房顶，大地……咳，甲板当床，这种感觉可真是太棒了。”猫佑爬了起来。

“就是宿醉。”威廉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

“你们这帮外国佬不都喜欢这种浪漫调调的吗？”

“抱歉，我的祖国可是以严谨自律著称的……而且都到这种地方了还有什么普遍国民印象存在吗？”

猫佑扒拉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勉强收拾整齐了一些，走出阴影对陆凝说道：“你昨天晚上没来参加真是遗憾。”

“晚上？”陆凝指了指头顶的星空，“这里不一直是这样吗？”

“打个比方！好吧好吧，总之你错过了不少好戏。”猫佑狡黠地一笑。

“你们的篝火晚会可是持续了十来个小时，我敢肯定这里面有不少乐子。”

猫佑抓起桌上的一个汉堡：“那当然！你知道罗莎借着酒劲要强吻莱万斯卡的场面多劲爆吗？还有老司单手弹弦炫技？之后还是什么来着？对了，鸿上喝醉后简直判若两人哈哈哈哈……咦她还在唱？”

“第二轮了。”甘序比划了下，“你小子醉过去还能记得这么清楚，胡话倒说了一车，不是大伙拦着你你能从栏杆上跳下去。”

“啥？”

陆凝狐疑地看着猫佑，愈发怀疑这家伙在花园里怕不是在本色出演。

这时，一个人抓着绳子从上面的瞭望塔上空降了下来，是端木溪。

“行了，陆凝关心的不是这些八卦新闻。”

她大概没参与喝酒这件事，所以看上去成了这群人当中还算靠谱的一个。

“程雾泠正在给栗北逢代进行心理辅导，情况应该不错。海伦娜那群人不和我们一路，倒是真由理有句话留给你……”

“什么话？”

“有空找她下棋。”

“？”陆凝有些摸不着头脑。

海盗船的航行看似缓慢，其实速度很快，又过了四五个小时，众人就看到了远方星空下集散地的轮廓，而大海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了尽头，也是分别的时候了。

“随时联系！”萨缪安娜和奈姆是最先下船的，她愉快地挥了挥手，却让人看不出表情下的任何情绪了。

接着，便是陆凝所在的集散地，在这里下船的人不少，陆凝和程雾泠、司方乐自然是一起，栗北逢代居然也跟着走了出来，海伦娜一行四个，加上威廉。

“陆！我们有机会再见咯！！”猫佑在船头疯狂地挥着手，即便已经知道了陆凝的全名，他依然习惯用这个称呼来喊陆凝。陆凝扭过头，看到倚在栏杆上慢慢挥手的莱万斯卡，高举着拇指的罗莎，面带微笑的季长皓，以及更高处重新攀回瞭望塔上的端木溪。

心情忽然变好了不少。

此次陆凝顺利拿到了三阶的满分一万五千，对于医院开销来说已经是完全够用的了。出乎预料的，在这么一个特殊场景下，损伤却可以说少之又少，甚至两千分就解决了所有问题。

而刚刚走出医院，陆凝的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嘿！”

陆凝自然地回过了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还以为你会扭头掐我脖子呢！”

“什么环境用什么心态，另外，欢迎来到三阶，赵汐华。”陆凝向面前的人展露了笑容。

蒸汽在空气中缓缓升腾起来，一股苦涩中略带甜香的味道氤氲在不算很大的房间内，萃取壶在进行着进一步的精制，一只平稳有力的手将擦拭干净的洁白咖啡杯放在了桌边备用。

“英雄冢，你并不会经常喝这个。”

“除非是我回想起故乡的时候。”

身穿深蓝色裙装的女子安静地坐在吧台旁边，目光中似乎有了些怀恋。

“那更正一下，你想家的次数还挺多的。”

“时瞳，你似乎从来不曾怀念过什么，也不曾对什么抱有特殊的感情。你和议长一样，我甚至不知道你们要什么人，无论善恶，总有什么要维系的东西才会继续努力生存下去。”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而我……我确实什么都不需要。”

时瞳微微交叉双手的手指，然后将手放在了吧台上。

“你们经历过什么？或者……那里究竟有什么？”

“即使你很好奇，我也不建议你尝试。战争结束了，君影，集散地的安宁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虽然我们不会老去，但我们依然会死。”

“也包括你？”

“当然，哪怕我知道的东西比很多人都多。”

“那个黑暗时代中，你创立的星界圣堂，保护了无数在那时挣扎求存的人。而在战争中，你亲手斩杀了两位君主……但我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没有感受到你是一名英雄。”

“因为本来就不是。”时瞳继续开始摆弄仪器，一杯略有些浓稠的咖啡开始出现在杯底。

“可是议长依然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雄心壮志，你为什么……”

“这或许是人的缘故，也可能是经历的影响。君影，你不必产生任何怀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我不是你应该憧憬的方向。”

“……我明白了。”

咖啡杯被推到了君影手边，她拿起来喝了一口，空气变得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片雾气散开的时间，时瞳再次开口了。

“家的味道？”

“不，只是能让我那些快要被遗忘的回忆重新鲜活了一点罢了。”君影的表情有些失望，“这样其实也好。”

“没有人能逼迫你作出选择，你可以回家，凭你现在的知识和武力，通关最终考验也不算太难。”

“不。”

“还是这个回答吗？”

“自从真正了解了集散地的存在，我的眼前就只剩下一条路要走了。而这条路并不通往家乡。”

“我说过……选择。”

“时瞳，你曾经生活过的世界是如何的呢？”

“忘了。”

“忘了？”

“我在集散地的时间很久，哪怕已经渐渐用不到医院了，可是早年的经历已经让我对过去的记忆磨损殆尽，我的故乡，我的亲人，我的死亡，这些都已经随着被污染的灵魂消失在那些仪器中了。”

“……所以你不会明白。”

“哦，我是明白的，虽然过去消失了很多，但我所积累的过去比起失去的更加庞大，我能懂得你的心情，因此我只是劝说你，不要后悔。”

君影捏了捏手指，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本身也是个资历久远的五阶游客，然而在面对时瞳的时候，却仿佛在面对着整个集散地的历史一般，那份厚重感甚至超过议长。

“我听说，你好像在低阶的集散地做了点什么。”

“是的，毕竟今年的再不用就要过期了，浪费并不是什么好习惯。”

“会是什么结果呢？”

“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也许要等到十几年后才会看到，总之到那个时候，你我是否还存在于此都是未知。”

“我会等到开花结果的那天的。”君影捧着咖啡杯，“而你……还有什么能杀死你吗？”

“有的，淘汰场景。”

“哪怕是如今的你？”

“你似乎误解了什么，君影。淘汰场景是倾注了集散地一切恶意的地方，那里所设计的所有陷阱指向全都是凄惨的死亡。哪怕是通过了一次的人，依然会畏惧再次进入那种地方。”时瞳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