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儿，苏启航在博大花园驻场已经过去一周了。在一周里，苏启航仅签了一次约，其余时间不是和姜巧巧凑在一起八卦律师圈，就是被姜巧巧拉着一起去跟销售员闲聊。

用姜巧巧的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干一行，爱一行，按揭、签约都一样，得跟销售员搞好关系。

苏启航骨子里其实比较排斥为了利益去跟人套近乎、交朋友，这种情况下，她会很别扭，坐不知道怎么坐，站不知道怎么站，笑起来也特别不自然。她自己难受，别人也跟着很难受，往往一、两句话下来，就没法再进行下去。这时，不是苏启航自己找个借口开溜，就是对方先受不了直接闪人。

姜巧巧则完全不同，她是天生自带交友磁场，散发着让人愿意靠近、令人感觉很舒服的超强亲和力，和人见面没几分钟，就能够让人将她当成多年好友，轻松、自然的和她畅谈。而她就在这种轻松、愉快的交往中，令人不由自由的愿意帮助她完成她很自然地提出的利她不损己的小忙儿。

苏启航旁观姜巧巧和销售员们打成一片，聊得热火朝天，话题从怎么化妆，到喜欢哪个明星，到最近哪个韩剧好看，最后约着一起去逛街购物、做头发……

苏启航是一句话都插不上，因为这些话题，她都没啥研究。她不化妆，不追星，没耐心看韩剧，更喜欢节奏快的美剧，基本不逛街，买衣服都是直奔主题、买了就走。做头发，她摸摸自己柔顺的短发，心想：头发有什么好做的。于是，她就只能在旁边干坐着，脸上挂着有点僵硬的微笑，努力做出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来。

这种日子让苏启航有点儿度日如年，连那唯一的一次签约也不是很顺利。

那天应该是周四，大概是下午两、三点儿钟，苏启航正坐在那儿昏昏欲睡，销售员聂莹莹跑了过来，“苏律师，我有个客户有意向购房，不过对合同有点问题，麻烦你帮忙给解释一下。”

苏启航立马来了精神，“好嘞！在哪儿呢？”

聂莹莹指了指大堂右侧靠近窗户的、最前排的一组沙发座，“就在那边。你可以现在跟我过去一下吗？”

苏启航连声道：“好啊，没问题！”她心里有点兴奋，终于有活儿干了。之前帮贺律师做按揭时，苏启航被销售员们拉去帮着签过不少约。她自问对于商品房预售合同还是有一定研究的，签个约应该是小事儿一桩，马到功成的事儿，所以信心十足的准备跟在聂莹莹身后，准备大展拳脚。

二人快步走到客户在的沙发座那里。客户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士，一头黑亮的披肩长发，个子不是很高，但身材丰满，长着一张很有性格的脸，神情倨傲。女士旁边坐着一个老外，白人，栗色头发，淡蓝色眼睛，大约四十初头的样子，相当英俊。

聂莹莹抢先一步走到沙发旁，招呼苏启航一起坐下后，给客户介绍道：“Judy，这是我们公司的签约律师，苏律师，您对合同有什么问题，让她帮您解答一下。”

苏启航向叫“Judy”的女士微笑点头致意后，顺势朝她身边的老外看了一眼。

Judy见状，语带骄傲地给苏启航介绍道：“这是William，我老公，他也是律师。”

苏启航冲William点了下头，说了句：“Hello!”

William用纯正的普通话回答，“你好！苏律师很年轻啊！”

苏启航笑笑，直奔主题：“您对合同哪个条款有问题？”

Judy闻言道：“不是哪个条款，是很多条款都有问题！你们这个合同连起码的公平、对等都没做到！是律师出的吗？”

苏启航没有跟客户进行无意义的争辩。

沙发座前面的茶几有点儿低，苏启航不得不倾身向前，从茶几上摊着的两份合同中拿起一份来，示意Judy也拿起一份合同，然后苏启航拿着合同，稍微向Judy的方向探着身体，说：“要不咱们拿着合同，对着具体条款来说，您看可以吗？”

Judy将合同递给身边的老外，“亲爱的，你来跟她说吧！”

老外笑着接过合同，一边翻开，一边对苏启航道：“请苏律师翻到第6页，第五条计价方式和价款，我们要求按照套内建筑面积计价，而不是按照建筑面积计价。”

苏启航翻开合同看向第五条，看到有按套内建筑面积、建筑面积、套计价等四种选择，觉得选择什么方式计价属于商务条款，不是法律条款，不该由她来解释，所以，她回答道：“嗯，这个属于商务条款，我先记下来，反馈给公司，看公司什么意见。”

“好的。请再看第7页第六条，我们准备按揭贷款买房，但是按揭贷款如果没有批准下来怎么办？现在合同补充协议里约定的是，如果按揭贷款办不下来，我们需要在三个月内补足全款。我们认为这个约定不合理，如果按揭贷款办不下来，应该允许我们选择解除合同，并且不应承担任何违约责任。”

苏启航想了想，觉得客户提得挺合理的，而且这个实质上选择的付款方式如果不能实现后怎么处理的问题，应该还是商务条款，还是该由公司拿主意。于是，她点了点头，道：“嗯，这个也是商务条款，我还是先记下来，到时让公司决定。”

老外William笑了下，继续道：“第8页第十条关于设计变更的条款，我们认为，我们选择退房时，出买人退还房款按照活期存款利率支付利息，这样不公平，至少应该按照同期贷款利率支付利息。”

苏启航觉得对方提得有点道理，下意识点了点头，道：“哦，这个也是商务条款，汇报公司……”

这个时候，苏启航身边的聂莹莹坐不住了，她拿胳膊肘顶了一下苏启航的腰，强行插话进来，“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苏律师，刚才余总好像在那边叫你，可能找你有点儿事儿。”边说，她边把苏起航拉起来，边对着客户满脸歉意的笑着说：“抱歉啊，Judy，William，我们去一下，马上就回来。”说完，她拽着苏启航就往外走。

聂莹莹拽着苏启航远远的离开客户，走到客户看不到她们、也听不到她们的角落里，放下苏启航的胳膊，开始又气又急地对苏启航道：“你不能什么都顺着客户啊！你不知道公司现在不让改合同吗？改合同特别麻烦吗？我叫你去，是让你跟他们解释，合同一个字都不能改！什么叫公司决定啊？都让公司决定，要你干什么？”

苏启航感觉很难堪，脸红红的，想反驳，又不知道说什么能不让聂莹莹变得更生气，就只好沉默以对。

聂莹莹见苏启航这样，努力将语气缓和下来，“一会儿回去，你跟他们解释一下，主旨就是合同条款不能改，怎么解释，你是律师，你想办法。对了，回去先把之前那三条解释一下。”

苏启航点点头。

二人回到沙发上座下，William看出苏启航脸色有点不太好，关心地问：“苏律师，有什么事吗？”

苏启航摇了摇头，努力微笑一下，道：“没什么，咱们继续看合同吧！”

“好。请苏律师翻到第12页，逾期交房违约责任这块，我们认为应该和逾期付款违约责任对等。”

这时，聂莹莹用胳膊碰了下苏启航。苏启航会意，道：“不好意思，William，我先跟您解释一下您之前提出来的三条。刚才跟公司简单汇报了一下，这三条不能按照您的要求修改。”

“为什么呢？我提的要求很合理啊。”

“是这样的。目前所有的开发商都是按照建筑面积计价销售房屋，这是个行业惯例，所以，我们也要按照惯例走。关于按揭贷款未获批……”

“不好意思，打断您一下，”William抬起手，做了个停的手势，道，“不能说大家都按建筑面积计价，就成了惯例吧？据我所知，这个合同是建设主管部门出的示范文本，里面既然给出了可以按照套内建筑面积计价的选择，那我们作为买方，就可以要求选择这一项啊。难道用套内建筑面积计价在技术上有什么困难吗？”

苏启航为难地笑了笑，解释道：“技术上道是没有什么困难，但这个确实是所有开发商都是这样操作的，我们不可能跟其他开发商不一样。”

“好吧，这个先放放。按揭那条，公司什么意见？”

“按揭这条是这样的，对于购房合同来说，支付房款是买方的主要义务，既然您决定买房，就有义务向开发商支付购房款，按揭贷款只是您这边自己选择的一种付款方式，但并没有改变您应承担的支付房款的义务，按揭批不下来，开发商没有过错，您承担的付款义务也还在，所以您需要继续完成付款义务。我做过按揭律师，按揭贷款批不下来，一般是贷款申请人自身的资质不符合放款条件，所以根本上还是贷款申请人，或者是买方的问题，责任不应该由开发商承担。”苏启航耐心地解释道。

Judy在一旁插话道：“我们现在只有首付的钱。谁也不会将大笔资金闲置在哪儿的，如果按揭下不来，我们一时也凑不出那么多钱，所以到时应该可以无责退房。不然，我们就不买了。”

苏启航回答道：“这个可能需要您在决定购房前考虑清楚了，公司这边确实不应该承担您按揭下不来的后果。”

聂莹莹赶紧打圆场，“Judy，我已经拿着您的资料跟贷款银行的律师再三确认了，您这边贷款肯定没问题，您放心，这条改不改真的不要紧！您相信我！”

Judy想了想，对聂莹莹道：“那好吧，一会儿我们要跟按揭律师亲自确认一下。”

聂莹莹立即回答：“没问题，我来安排！”

William继续跟苏启航过合同。苏启航干脆地否定了他提出的每一条修改意见，并一一给予了解释。

William一直保持着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但Judy却炸了，她腾地站了起来，“走，什么都不让改，这合同不签了！”说完，她拉起William，往外就走。

聂莹莹急忙站起来，有点恼怒地扫了一眼苏启航，追上Judy，跟在她身边不停地解释着什么。

苏启航很无奈，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

晚上接近九点时，叶烨律师给苏启航打来电话，“小苏啊，今天听说你签约时表现得不太好！年轻人，平时要多努力，对合同要好好研究，要做到对合同条款烂熟于心，解释起来头头是道。做签约律师，要做到在合同基本不改的前提下，帮助销售员争取客户签约。这次就这样了，不过，下不为例啊！中天所竞争还是很激烈的，你是我力主招进来的，要争取呆下来。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叶律师，谢谢您教导！我一定努力，绝对下不为例！”苏启航诚恳地回答。电话挂断后，苏启航神情沮丧。她靠在司徒的怀里，忍不住掉了眼泪。

司徒更紧地将苏启航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