鼾声再起。
顾菟退回院子里,就着黯淡的星光,拿起院墙边靠着的晾衣杆,够下白日里洗净的里外衣裳,拿晾晒的围裙打个小小的包袱,背上便走。
露水打湿单薄的鞋面,凉沁沁的倒也舒爽。
顾菟回头望望夜色下静默如画的小村落,头也不回地走远。
她上辈子便亲缘浅薄,如今再度回转少年时,骨子里也早过了哭着想娘的年纪。
她的娘,不要她。
顾菟仰头望望天色,月娘疲惫地半躺进云被里,影影绰绰婉约动人,倒让得调皮的星子更亮了些,像是瞒着家主偷溜出来顽的小丫头小小子。
顾菟花了点工夫,才从脑中翻出被丢到角落里的记忆。
后来她听红绡来报,说是那年她娘那边也遭了灾,一家三口逃荒途中,张猛把女人卖了换口粮。
王杏花放不下儿子,费尽千辛万苦找回去,却发现儿子被狠心的丈夫易子而食,死无全尸。
爱子心切的王杏花疯了。
她本想一把火烧死男人同归于尽,却计谋不密事败,反被囚禁起来做了暗门子生意,赚钱养活男人和男人在外头偷生的儿子,没几年就得病死了。
张猛也染上病,不久后也跟着去了,尸首都被烧了。那个儿子被楼子里的亲娘接走,最后也沦落风尘,没几年夭折而亡,全家死了个干净。
顾菟再回想起这些人,依旧很淡漠。
她并非芊芊弱质的闺阁女子。
为了活命,她曾浸淫阴谋诡计,披挂上阵杀敌无数;逃荒时也差点落入流民之口,成为釜鼎中烹煮的一堆肉;更有生不如死的做药人试药的难熬日子……
她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重生而回,她不是没想过带着亲娘跟亲弟弟离开,但不用猜也知道,她娘决不会跟她走。
王杏花是那种漂亮得像菟丝花一样,需要攀附男人为生的女子,将三从四德刻进了骨头里。
所以即便她手里有足够活命的银钱,在破身之后也要壮着胆子离家寻恩主寄托终身,弃爹娘宗法全然不顾;
又在被张猛强掳回去做了夫妻后,她也就安分下来,认命地跟不是良人的丈夫过起糊涂日子,哪怕男人对她百般不好,也不离不弃。
养儿防老,夫死从子,若非张猛弄死了她视为倚仗的儿子,掐断了她后半辈子的指望,王杏花绝没勇气反抗报仇。
最起码,王杏花放弃亲生的闺女,是从没有一丝一毫后悔的。
顾菟暗哂,就着渐明的天色,挑拣着采摘几棵路边的野草,将就着填下肚子。这一夜,可把她累得够呛。
生而不养,是为人爹娘的失职。
她娘再嫁,那个家姓张不姓顾,她呆着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离开是应当的,她不怨她娘。
她也不是狼心狗肺的人。
先前喂给张猛的草药糊糊,便是她用心调配的药方,其中几味药费了她不少力气才寻得,幸好没误事。
服下那药,张猛便不必想着出去胡混,也再蹦不出什么猫三狗四的野儿子来,只好老实守着唯一的儿子传承他们老张家的香火罢了。
想必她娘跟弟弟的日子会好过许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吧?
如此,她也算对得起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