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若是我时日无多,便该去解开我的梦。”
它接着说道,“你愿与我同行吗?”
之烬疑惑,“时日无多?何意?”
“小镜子,认识你很高兴,可是就算我不自尽,也会有人来杀我的”它半蹲,细细地为她抹去泪痕。
此刻,之烬看着它的眼睛,那瞳孔是重叠的,是两个生灵的眼睛。
之烬恍惚,下意识地用手合上它的双眼,轻轻道,“你真的知道你是谁吗?”
随即,她触碰它心脏的位置,刻意给它力量,引导它回答。
它不是真正的妖,之烬从那眼神中感知到善恶相生,互相厮杀的寒意,它的前生该是多么痛苦。她悲哀地想起,星君的书斋里有一册关于魔界点蛊的事。
魔界有一种蛊虫能将生灵的心一分为二,一正一邪,每每相争,便如刀般凌迟滋味,直到出现幻象,不知自我,失去自我。
东鸾族有一只青鸾不幸误入魔界,被点蛊,再回天界时,时常失心疯,临水起舞不休,直至见水中倒影,惨叫一声,顿时亡逝。
青鸾是仙,寻常亡逝时,会有青霞仙光,并留下青羽数枚。可那只被点蛊的青鸾,死相可怖,只化为一缕黑烟。
她怕又原也被点过蛊虫。
又原并未回答,而是努力去想那问题的答案。
不堪画面在它记忆中撞击,自己是谁,到底是谁,是谁
那些它最害怕,最难以忘怀的事,又一件件浮现在它眼前,它仿佛听见无数人再说,快杀死它,还有无数把利刀,速度飞快地向它砍来,它说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之烬知晓这般下去,它会痛苦地纠缠在回忆中,但她必须这样做,那是魔界蛊虫啊,若不早日自救,便会下场凄惨。
即便此刻,又原心绪不宁,会将她拍死。
她如它一般,跪地,言辞清楚,“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它的心抽搐着,睁开双眼,双手狠狠抓着之烬的双肩,一字一句,“我是水兽长右”
它的眼角流下赤红的泪水,而她的白色衣衫也被肩头的血液染红。
之烬摸着它的脸,见那瞳孔中,此时,只有一种目光,便知晓它还未完全失去心性,哽咽着,“原来你叫长右啊以后不要骗我给你取名字了很辛苦的。”
又原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再次染血,哭出声来。
之烬忍着双肩被抓伤的疼痛,拈起衣袖,为它搽去掌中血液,安抚道,“别怕,一点血而已,你没有伤害我,是我心甘情愿的。”
“为什么每一个靠近我的人都会被我伤害,我就是灾祸煞星。”
“你是又原,你现在已经不是长右也不是什么煞星,那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你知道吗,以前我也只是个无名山谷的小哑巴,到处去偷酒,还作弄别的妖怪,坏得很,没个朋友。”
“我们都一样,从前是不好的妖怪,可是我们今后多行善事,天命总会顾念的。”
她紧紧拥它,那一刻,也好似和数百前的自己毫无顾虑地拥抱了。
数日前,又原欲自尽,便将一宝物藏在一处水洞。
它已决定活下去,也答应之烬会做个好妖怪,那宝物定要寻到,今后交于需要之人,而不是如它曾经一般用于作恶。
此去南下,便离天界原来越远了。
已行多日,离那处水洞不到五十里。
她立于小山顶看下方不远处是如仙云般的洁白,山风很大,送来馨香,她张开双臂,任凭世间的纷纷扰扰,若是登高远望,好似全然皆可抛却。
“小镜子,等拿到了那宝物,我们去哪里?”它轻笑着看她。
“青山长河,哪里都是好去处。”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之烬问道。
“只要你在,我哪里都可以去。不过,我很想先去你的故乡,洛棠山。”
“你喜欢我给你讲的琼华和宵行吗,哈哈哈哈。”
又原望向远处,一丝忧愁又漫上眉间,之烬并未察觉。
“凡人虽然命数短薄,但都很念情,一生都在思怀故乡。”
“是啊,只要有故乡在,不管遇到什么不如意,心都有依靠。”她转身,拍了它一下,大笑道,“以后,洛棠山就是你的故乡,我可是那里的妖王,可以分个很好的山头给你住。”
又原听完,深深笑着。
行到山麓,才见平坦的地上白色弥散,遍地皆是矮矮的洁白花树,她从未见过这种花,便问又原。
“是辛夷,像是人间开得最早的花。”
原来是辛夷,多凄婉的花呀。
“怎么了?这花有毒?”
“不是,我在天狱时,听一朋友给我讲过这花。”
她想起,在天狱时,余容给她说过的故事。
百花宫本有四大花尊,余容是其一,而那向来恭顺不争的辛夷也是。但真实的辛夷却是个让人不可思议的深沉女子,某日被天界之人发现,居然育有一个孩子。但天庭不知那孽子在何处,更不知孩子父亲是何人。
辛夷因此事被移除花尊之位,剥除仙脉,贬下界,任其生死,可这期间,她从未说过什么,面色不改丝毫,默然承担一切。
听说只有洁净之地,才容得下这种高傲之花。
“我想那是一个很悲哀的故事。”它淡淡一言。
“你怎知?”莫非它感知到自己所想,之烬微微诧异。
“看你方才的神情便知。”
“这辛夷还有另一个名字,你可知?”
“是什么?”之烬很是好奇。
“一炉烟。”
“好奇怪的名字,何意?”
“听闻凡人见到这种花,就会捡起它掉落的花瓣,收集起来。”
难道这花对治病有奇效,“为何收集?”
“有心病之人,若是冬日时常将这颓败在地的辛夷花瓣,燃在屋内炭盆中,便可治愈许多。”
“原是如此,辛夷真好。”
忽地,又原拥住之烬,喃喃道,“小镜子,这陌上花已开,想来人间也是一片好光景。”
之烬听罢,看着这沉沉雪白,想起人间一座坟茔四周的桃花,该绯红了吧。
“又原,不管是人间还是在哪里,都会有很好的景致。”
她何尝听不出又原方才言语的深意,她知道它很想外貌平常,哪怕是成为一个寿命轻薄的凡人。
之烬轻轻脱离它的怀抱,用法术将地上的辛夷花瓣升至半空,再缓缓落下。
她摊开它的掌心,一片白色轻轻停留。
“又原,陌上花已开,自此平生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