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驿馆的一路上，殷于歌无法如关梦一样喜笑颜开。她想着文崇宁，想着曼娘，想着李枝还有易北。这两日的事像梦一样，快速从眼前走过。毫无疑问，李枝是爱着曼娘的，而文崇宁呢，应该也爱着她吧。他早晨捧着花瓣走过来时的眼神，不会说谎。

文安，他是否早就知道曼娘怀孕的事呢。而易北，为了避仇在不为人知的洞中建立起了自己的村落，充满希望又画地为牢，他也是爱着李枝和这些族人的。

可，爱究竟是什么呢。

“想什么呢？”卫子期站在马车门旁，伸出手来，“到了。”

殷于歌垂眸，看样子这是要扶自己下马，她转了个方向，从另一侧拾阶而下。

“我有些困，就不和你们一起去吃饭了。”

她拾起裙摆，布靴上还有些泥土，“我先回房。”

需要静静的一个人待着，清理自己的情绪。

“诶，小军师这…”

“无妨，让她自己静一下，”看着她的背影，卫子期打断田方的话，“走吧。”

看见殷于歌离去的背影，关梦一脸不解，“咦，于歌姐姐怎么了？”

“你不懂，正常的女孩子都会伤春悲秋的。”

“郭桃花！”

关梦靠近他，“你意思是，我不正常吗！”

“我的乖乖！你不要捏人家耳朵好不好，好痛的耶。”

郭艾吃痛，连忙从关梦臂弯下逃出来，走到卫子期身旁，见她不再追上来，还得瑟的回头一笑。

晋州的驿馆与其他地方相差无几，殷于歌洗漱好后和衣瘫躺在床上。因为这两日的事情，她显得有些疲累，却又睡不着，便呆呆的看着木质床顶，玩着垂下的纱帐。

“谁？”

敲门声响起，殷于歌懒懒的起身，门开了一条小缝。

“于歌姐姐，我给你带了些吃食。”

“关梦？”

看着眼前的女子，清秀的眉眼，往日不施粉黛，如今仔细打扮了一下，又穿着粉色长裙，便显得俏丽可人。

她接过食盘，莞尔一笑，“多谢咱们的小梦儿。”

关梦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眼，“是不是太夸张了？跟郭桃花说让他不要化的这么浓非不听！”

“哪有！”她将食盘放到桌上，又转过头来注视着她，“很好看的哦，简直换了一个人。”

殷于歌又问道，“他给你梳妆打扮的？”

关梦低着头，玩起垂在胸前的长发，抿嘴轻笑。

“非常好看！不要乱想，郭公子他，还是很有眼光的。”

“嘻嘻。”关梦这才毫不掩饰的开心的笑着，她坐在桌旁，看着殷于歌吃东西，“于歌姐姐，晋州今日有庙会，等你吃完我们一起去。”

“晚间也有吗？”

“嗯，这里的庙会与别处不同，听说特别热闹！”

看见她犹豫的样子，关梦马上拉着她的衣袖，“你可别说不去哦，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殷于歌温柔的眼波流转，要是关梦因她不去，那不知道郭艾是不是会折磨自己……

“去！谁说不去的！”

“那，我帮于歌姐姐梳妆。”

“…”

关梦竟然会梳妆打扮，真是让她无比忐忑。

“不要嫌弃嘛。以往姐姐尚未成亲之前，我是经常帮她打扮的，只是我一向自己不喜欢，嫌麻烦。”

“好不好嘛。”关梦挽着她的衣袖，我见犹怜，“于歌姐姐。”

“没问题，左右是跟你一起出门。”殷于歌走到铜镜前坐下，“先说好，如果化成大花脸，我可不与你同去咯。”

关梦挽起袖子，架势十足，仿佛眼前的人是一堆兵器。

“放心好啦。”

晋州是上古关城南下途径的第一座大型城池，每年四月中旬会举行盛大的庙会，三天三夜，昼夜不息。与白日的请神拜佛等活动不同，晚间的活动更为娱乐化一些，歌舞还有很多杂技表演，男女老少都出来玩乐。

殷于歌着一身红色的素衣，腰间系了个简单的蝴蝶结。发髻微微挽起，颈项白皙，衬裙丝带往后系起，轻舞灵动。可能是因为妆容的关系，与以往的清丽脱俗的气质不同，双眼竟有些微西戎女子的风情，红色衣裙映衬下，美艳清傲。

街道两旁灯笼高高悬挂，随晚风轻轻摇曳，行人纷纷，脸上都带着真切的笑意。与关梦郭艾一起出行，原本以为自己会像多出来的第三者一般尴尬，却不想郭艾一路聊得异常起劲，连他们去看女儿家的摊贩，他也兴致勃勃。

好在出门之时看见卫影也在，便拖着一块儿过来了。而卫影一如既往，除了见到殷于歌时的惊艳，便不再多言。

殷于歌与卫影并肩而行，走在关梦二人身后，“让自己不尴尬，把卫大哥拖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言重了，我也没怎么参加过这些集会，来看看挺好的。”

“是呀！卫大哥！说不定看到心仪的女子噢。”关梦转过头来笑嘻嘻的看着他。

“卫影可是堂堂的宫中带刀侍卫，什么美人儿没见过。”郭艾调笑道。

卫影瞥了一眼，沉默无语。

“哎，对也。”关梦走过来，“卫大哥，你虽然严肃了些，可到底长得也还是清俊，怎么…”

殷于歌扶额，完了完了，关梦又开始了，接下来定会给他介绍，就如同之前对自己的感情八卦一般。

“我认识好几个姐妹，到时候回都城后可以…”

“卫大哥你喜欢什么样的？”

“还有…”

郭艾一把拉起她走向前去，才总算让她停止了这场探寻。这幸福而活泼的背影，竟然让殷于歌有些小小的艳羡。

人太多，一群小孩蜂拥而来，手中拿着红符，打闹嬉戏，胡乱地跑着。卫影护住她的肩，却隔着一段距离，不曾碰她。

然而小孩子打闹嬉戏，见殷于歌长得漂亮，便停了下来，扯起她的裙子递给她一串糖葫芦，糊得裙上满是糖浆。

她也不恼，弯下腰柔语，“小心些，要注意安全。”

“好哒。”

“漂亮姐姐，你也是来求姻缘的嘛？”

那小孩舔着手指，天真无邪。

“不是哦。”殷于歌揉着他的短发，接过糖葫芦又递给他，“呐，你吃。”

人群拥挤，便跟着撞上了她，她捂着腰向前倒去。还好卫影及时扶住，不然一定被重重的摔在地上。

“对不起。”那个递过糖葫芦的小男孩委屈巴巴的撅着嘴。

殷于歌蹲下身，“没事，姐姐又没有摔倒。”

“你家人呢？”

“在那，吶。”小男孩指给她看。

“小心走丢了，别乱跑哦。”

刚才扶她的姿体接触让卫影耳朵殷红，原想着如何躲过别人的视线，却不曾想那个小男孩像发现了几块金子一般。

“咦，大哥哥你的脸好红啊。”说着咯咯咯咯的笑着跑远了。

卫影摸着脸，极力解释着，“这里的人太多，挤的我有点热。”

“河风凉爽，那我们去河边走走。”

河边离主干道有一定距离，两旁青杉参天。这里的摊贩不多，行人少一些。不过河面上逐渐游过来许多河灯。

如此喧闹的庙会，和卫影静静地走着倒也安静。殷于歌向前面望着，放灯的河边缺口处站了好些人。

“原来真的会有人来祈福。”她自是一向不信这些的。

而等她细看时，那些排队放河灯的人里面，赫然出现熟悉的身影，水蓝色的外衫在夜色的对比下鲜明夺目。

而在他身边，站着笑意盈盈的苏以真。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因为怕苏以真被人群挤到，他伸手护住她。然后终于排到了队，他二人携手弯腰将河灯放进水面，和她一起笑着，看它飘远。

原来，他早已和她来了庙会，他在苏以真面前，也可以这么温柔。

这一刻，仿佛身边所有的喧闹都鸦雀无声，不再嘈杂。不由得鼻头一酸，她转过身，望着星空，不让眼泪落下。

而卫影似乎察觉了这一点，只是站在那里，也不言语。

“今天的星星挺美的哦。”良久，殷于歌说道。

卫影站在身侧，“比都城的美，都城的星星没有多少颗。”

殷于歌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明媚的眼神重燃眼眶，“前面看起来有很多美食的样子，晚上没有吃饭，肚子有些饿了。”

二人背着卫子期的方向走向前去。

此时，卫子期转过头，刚才那一瞬间，似乎看见了她，只看见卫影和她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袅娜，今日竟然梳妆打扮了。

“子期哥哥，怎么了？”苏以真忽闪着圆圆的眼睛，笑得开心。她好不容易才让他出来陪着自己二人世界，可不想被什么打扰。

“无事。”

许是心情影响，殷于歌竟然食欲出乎意料的很好，一路大快朵颐。回程的时候还给卫影买了瓶晋州特有的水酒。

只觉肚腹难受，大概是吃得太急了，翻滚的感觉涌上，她捂住嘴，向卫影说道，“等我一下。”

跑去小巷中的垃圾篓旁，殷于歌缓了一阵，终于觉得胃里舒服许多，她去路边讨了水漱口，整理好才走出巷口。

巷口摆着一小桌，上面铺着白布。这老妇人原本坐着，看见她过来，两眼泛光，麻利的起身就抓住她的手摸索。

殷于歌垂眸，只见桌上的幡布上写着：人生姻缘。

殷于歌不信这些，只是见老妇人如此热切，也只好听之任之，冲街对面的卫影尴尬的笑起。

“老婆婆，你已经看了很久了。我可以走了吗？”

“劳烦姑娘抽个签吧。”老妇人隐隐带笑。

看来这钱是非出不可了，她从腰间钱袋掏出几文钱放在桌上，顺势扯了一张签纸。

她展开，只见签诗写道：‘自剪芭蕉写佛经，金莲无复印中庭。清风明月长相忆，玉管朱弦可要听，多病不胜衣更薄，宿妆犹在酒初醒。卫星年违别成何事，卧看牵牛织女星。’

殷于歌挑眉，“我不明白。”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唯有如此，方有新机。过去的已经过去，无谓再过眷恋。”

是吗？

殷于歌看向红色的签纸，偏偏抽到的签诗，却偏偏和她目前的状况分毫不差。

“清风明月长相忆…”那就是说要让她忘了旧爱，方有新的机缘。

殷于歌颔首一笑，将签诗放回桌上，“谢婆婆解签。”

“于歌姐姐！”

殷于歌转身，是关梦和郭艾。

“终于找到你们了！”关梦跑过来。

“有卫影这个高手在，你还怕我消失？”殷于歌打趣道。

郭艾的手上提着一大堆纸包，晃来晃去，被人群挤得又心烦意乱，关梦手肘一碰，他才极不情愿的开口，“我们遇到将军了，正好可以一起回去。”

经他提醒，殷于歌这才注意到，郭艾身后，卫子期和苏以真并肩而行。这时候苏以真挽着他走了过来，飒是亲热。

她瞟了一眼卫影。“殷姐姐你们二人也来了啊。”

殷于歌抿嘴而笑表示回应，并不看卫子期。

她看向关梦，“回去？”

“嗯。”

关梦不喜欢苏以真。于是跑向前去，拉着殷于歌，给她讲着这遇到的稀奇古怪的玩意。

不知道是不是郭艾的错觉，他总是觉得回程的路上有一种特别不安的氛围…

回到驿馆，关梦满心欢喜，要跟着殷于歌回房，郭艾皱着眉，“梦啊，咱们不好打扰人家了，回房我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

“来嘛。”

殷于歌岂会不知他的用意，可是她瞟了一眼，卫子期压根没过来，只是送苏以真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