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前行,路过小院。
因为刚才的事,殷于歌的情绪也有些被沾染,她垂眸走在廊道上,隐隐约约听见舞剑之声。卫子期身穿玄色常服,正在院中练剑。一起一落皆是气贯长虹的姿态。
微风拂过,他的额前发垂下一缕,又因为今日暖阳,额前沁出薄汗。她站在木柱旁安静地看着,数年的戎马生涯的确减掉了他世家公子的浮华,给他与以往不同的沉毅卓然。而那俊美如神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不禁更加觉得自己当年的决定是正确无比的,像他这样的人,总是不应该因为儿女私情断送了自己的前程。瞥见苏以真端着茶水过来,殷于歌后退几步,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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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觅雪站起来,无比惊讶。
那个男子垂着头,捂着受伤的手臂继续说道,“我们去探过了,还没来得及找到什么宝藏,倒是里面的地势和瘴气,还有野兽,折了不少兄弟。”
这件事只需成功不可失败,这些宝藏对于玄月教来说,是巨大的财富。有了这些,扩大玄月教事小,重要的是可以借此要挟西戎朝廷。她凤眼一挑,“殷于歌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
“那好,跟着他们。”
觅雪神情冰冷,“记住,卫子期,田方等人各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别给发现了。派轻功好的跟着,随时汇报。”
“是!”
趁他们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的时候,一旦时机成熟,抢在他们前面夺走宝藏,神不知鬼不觉,甚至还顺便利用了他们探清路线。觅雪娇媚的笑着,对自己的谋划十分满意。
等他们走后,阎诀抬起头,长发遮挡住了一侧的眼睛。
“你们是如何得知里面有宝藏的?”
觅雪懒洋洋的靠在桌旁,脚尖轻点,“二十五年前,赛教主与云秦富商合作,暗地里通过玄月教人手贩卖私盐,积累了许多财富。然而这事没多久就被云秦官府发现,赛教主因此逃回西戎。返回之前那名富商被朝廷追捕,结果在混乱之中被杀死,那财宝的下落自然不得而知。”
“所以赛教主后面还派了一些貌美女子来云秦查探,接近当初参与私盐案件的官员暗查情况。”
见她开始轻咳,阎诀忙到了杯热茶递过去。觅雪喝了茶,踮起脚尖揽住他的脖子,轻笑,“说到底,这些财宝,还是我们自己家的。如今,只是取回来罢了。”
“财宝的下落是…”
觅雪继续说:“派出去的女子中,殷于歌娘亲楚袖颜也是其中一名。只是,她不仅和赛教主切断了联系,甚至连她昔日好友巴尔沁也不再联系。赛教主身亡之后,我爹派人去找她。那时候,她夫家因为卷入命案被朝廷斩首。她藏在军姬所里面,直到派去的人以她女儿性命相邀,她才说出了十四岭这个地址。”
“可是天意弄人,在劫走她之前被另一波来历不明的人带走了她。后面在河中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却没找到楚袖颜的,想来是哪位高人相救,她逃走了。”
听到这里,素来平静的阎决神色凝重。
“我师傅他呢?”
觅雪笑的娇媚,“玉水寒?”
“不知道嘛,当初我爹请到他去带楚袖颜回来,后面就一直没了音信。他和楚袖颜,从此人间蒸发。”
“为什么有两拨人?”
“这我就不知道咯。”觅雪秀眉微扬,“怎么?你师傅失踪时候不过十五岁,还惦着他?”
“我的命是他救的。”
“可是你的命…”觅雪摸上他的胡茬,咯咯笑着,“现在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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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必要的行李,殷于歌去城中药铺购置些常备药粉。
“掌柜的,有八重葛吗?”
药铺掌柜停下翻书的动作,一脸不解,“八重葛?是做什么用的?”
“一种花,可以驱除瘴气。”
殷于歌原本只是试试运气,毕竟这八重葛之前是在靠近百越那边见到的。而都庞岭人迹罕至,恐有瘴气迷眼。见掌柜的不清楚,也就不打算多问了。
“八重葛倒没有,不过,我这有石头花。嘿嘿,你看看。”
他笑起来,转身从身后药柜里最高层取出布袋。拿到门前掸了掸灰,从里面取出一朵放在柜台上,让殷于歌查看。
这所谓的石头花,和八重葛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血色花蕊紧紧贴在已然脱水后的微黄花瓣上。殷于歌开心的笑起来,“就是它,还有吗?”
“有有有,不过,买的人少,所以就没有存货,只有几支了。”
“麻烦都给我包起来。”
“好嘞!”
这般容貌的的姑娘,他可是头一次看见,掌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姑娘这是要进山?”
“嗯。”
他不由震惊,这般容貌的姑娘要进山,他更是闻所未闻。
“九原这里啊,什么都好,就是西侧丘陵地区啊,蛇虫鼠蚁多的很嘞!”掌柜满脸堆笑,“再给姑娘推荐一些进山必备品。”
“也好,帮我打包吧。”
不消片刻,已经装满了一大袋,殷于歌瞪大了眼。
“这…这么多。”
“有备无患嘛,呵呵呵。”掌柜开心的数着银两,“我让伙计帮姑娘送回去。”
“不用了,我来拿。”
殷于歌转眸,这修长的身影,正是卫子期,他走上前来轻声说着,“午饭后忙着事情,一直没见着你,刚才得空。”
掌柜的被这气势折服,立马摆出十二分的恭敬整理好物品递了过来。卫子期接过布袋,一同走出药铺。
殷于歌双手交叠握在身前,问:“以往卫影不都是和你寸步不离?最近怎么没怎么看见他。”
“他这在准备进山的事情。”
“噢。”
“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吗?”
殷于歌摇摇头,“我猜其他东西你们都已经准备好。”
“可是还有件事头疼。”
她挑眼看着他,他的眉头紧锁。
“什么事?”
“以真。她去太麻烦了,不但得顾及她,也会拖慢我们进程。”
“以你的身手带着她,应该没什么问题。”
卫子期拉过她的手,试探着问道:“你不会介意?”
她抽出手拂了拂衣角,轻抬起头来,掩饰好情绪,柔声笑着,“不介意。”
他倒也不恼,仍旧伸手过来牵着,“明天开始,行路可就真的辛苦了。”
“比起去百越那段路,应该会轻松许多。”
“我会护你周全。”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将军管好苏小姐。”
见这反应,卫子期暗笑,不再言语。
翌日一早。
连同带路的本地人和几个护卫均已等候在厅内,行李装上马匹。众人左等右等,只是不见苏以真的身影。
卫子期状若不安,淡淡的问:“以真呢?”
霍小乙走上前来,“我刚才去喊了,倚香说苏小姐肚子不舒服,不去了。”
“吕大人,麻烦找大夫过来诊治,苏小姐的身体拖延不得。”
看来昨日托郭艾准备的东西还真是有效,只有一点点的分量,又不至于弄伤身体,又能达到效果,卫子期暗自窃喜。
“这么早,恐怕大夫还没开门,我去看看吧。”肚子不舒服可大可小,殷于歌提起裙摆跨过门槛。
郭艾跑上前,拉起她的衣袖就往外走。
“殷姑娘!不用着急,没什么大事,我们还是先走,苏小姐这里自有人照顾。”
“这…”
“没事没事,来,上马。”郭艾转过头朝卫子期眨了个眼,“出发了。”
殷于歌在郭艾的推搡下跨上马匹,又看了看他,他的笑容里明明知道些什么。她夹着马腹,跟上卫子期。
“你是故意的?”
卫子期看向前方,勾唇笑道:“我不太清楚。”
他调整缰绳,与殷于歌并排而行,伸出右手来拉好殷于歌脖上的锦缎面巾,“风大,戴上。”
从河洛出发,到都庞岭需要一至两天的时间,越向里面走去,山路愈加崎岖,前行速度只好放缓。正休憩间,先是树林中草丛作响,而后传来马的嘶鸣声,卫子期走近护住殷于歌,田方则携护卫向周围查探。
“特奶奶的,什么山精妖怪!给俺出来!”
田方向草丛一阵刺探,忽然之间,一头灰毛野狼飞窜而出直扑向他。他一个转身,野狼平稳的落地在人群中。卫影也上前,与田方形成夹击之势。
“小心!狼是群体行动的,周围肯定还隐藏着。”
树林中唆唆作响,卫子期拔出剑猛地转身,躲在树后伺机而动的狼被他举剑刺死。而此时,草丛后面的其他狼按耐不住,群起而攻。他拉起殷于歌护在身后。
“啊!你们谁来护着我呀,人家怕!啊!它来了!”郭艾拉着关梦,“小梦梦,人家殷姑娘有子期保护,这时候你可以不能放下我。”
“左边来了!”
“右边也来了!右边!”
“我护着你,可是首先,你别吵我行不行。”
“啊!”
一阵混战之后,狼群倒在血泊中,仅剩的一两只也逃走了。还好,只有两个护卫被狼划伤,伤到皮肉,殷于歌拿出药袋给他们清洗包扎。
“奇怪。”
卫影检视着群狼的尸体,其中有一只身上有刀伤,“我们的人,没有用刀的。”
卫子期凑上前翻看,那道伤口看起来,皮肉已经开始结痂,像是之前造成的。
“还有其他人来。”他眯起眼,心中已有计量。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尽快找个地方歇息吧。”武荆说着。
他是吕仪派过来的向导,以前也是山间的猎户,随着官府的安排,逐渐将他们搬移出去了。
“如果我没记错,再前行小几里,有个废弃的山神庙。将军,晚间只好在那里屈就一宿了。”
“没问题。”
纵然当前快五月,而晚间的山中依旧凉风瑟瑟。山神庙有些残破,不过还能遮风挡雨。生气火后,关梦吵着要去附近猎杀野味给大家尝尝,邀上田方出去了。
殷于歌坐在火堆旁,拨弄着柴薪。郭艾靠着柱子小憩,而卫影也出去外面检查去了。
卫子期覆手上来握住她的,“这么冰…”
“还好啦,习惯了。”只要不是夏天,她的手自幼都不是很暖。
向她这边挪了一些,左手揽住,让她靠在肩上,“这样会暖和一些。”
靠在肩头,殷于歌自心底燃起暖意,看着他的侧颜,火光映在脸上,就像无数个梦境一般,温暖而美好。
“山兔来咯!”
关梦蹦蹦跳跳跑进来,将田方手中已处理好的兔肉串在树枝上,在火堆上烤着。看见郭艾揉着眼睛,睡意朦胧的转了个身,继续睡着了,她跑过去。
“郭桃花!”
“起来了!”
“天亮了!”
郭艾自小在富贵人家长大,哪里受得了连日的奔波,听到关梦在自己耳边唠叨,他只好用手堵住耳朵。可是没过多久,鼻前烤肉的香味传来,睁眼一看,关梦兴致盎然的在他面前撕着兔肉。
“小梦梦…”
关梦侧过身去,“刚才都不理我,现在也不要想吃。”
“子期!”郭艾说着过来作势便要挽住他,“你看她,欺负我。”
他扬起嘴角,“家务事,我可管不了。”
“干脆你修书一封,告诉关将军!”
“郭桃花你!奸诈!”
田方不由得堵起耳朵,“来来来,这块拿去,俺让你。”
郭艾两眼发光,白了关梦一眼,“哼,还是田大哥你对我好!”
见他作势要扑过来,田方连忙起开,“别别别,俺只是想清静片刻。”
“别嘛,站住!要不然我们俩凑一对儿得了。”
关梦拿着剑鞘指着郭艾。“你敢!”
二人你追我赶,气氛热烈。
卫子期见她仍旧蹙着眉,问道,“贺允之的事,殷月老有眉目了吗?”
殷于歌摇摇头,叹了一声,“可能,有些现实问题让他们分开。”
“桑芷就快成亲了,我也不打算多管闲事。”
“你不打算帮帮他们?”
“感情的事,当事人才明白什么样的选择是自己想要的。”
似乎从桑芷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可是她比自己坚强,至少,都快成亲了。她垂着眼,拨弄着火堆,火星飞舞,她也全然不觉。
“于歌。”
“于歌。”
“啊?”
她猛然转过头,有些恍惚,“你喊我?”
看到她的不自然,卫子期不由得有些担忧,“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明日应该就要到那个地方了吧,我有些不安。”
“跟我出来。”卫子期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月色下,深蓝的夜空轻覆而下,密林幽深静谧,这破败的山神庙前的石像也有些狰狞。
“现在没人看到了。”
殷于歌不解其意。卫子期笑着,将她揉进温暖的怀抱紧紧围绕,她听见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有力。
“无论那里面是什么,抑或是遇到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我知道。你几年前答应我那晚,跟我说过,你一个人待久了,习惯不依赖任何人。可是你不可以将那些不开心的情绪都藏在心里。”
“以前的事是我的错。我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年,你要知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管是现在,以后,你都可以依赖我,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这番话如夏夜的晚风一般,轻轻袭来,弥漫在宁静的时光中。带着轻柔眷恋,将往事所有的阴霾都化作尘埃。
可是,真的可以依赖他吗。
她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藏好情绪,为什么不能像白桑芷那样坚强,为什么不走的更彻底一点,又要回到这里和他们一起。
到时候,自己真的可以抽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