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戌时,夜市刚刚开始。离开贤医馆不久,只见前方的店幡上写着:云锦绸缎庄,都城贰店。
不知道齐憬然会不会也来了都城。殷于歌信步走进去,这里的纹样与样式比起晋州来增加了许多,伙计也更加热情地招待顾客。
她来到柜台面前,直接问道,“你们主人在都城吗?”
“姑娘是?”
“殷于歌。”
“谁找我?”
齐憬然如鬼魅一般从内堂出来,摇着扇子,仍旧一副温若的谦谦公子模样,脸带笑意。这次路程中,她每次去云锦绸缎庄,无论是哪个地方,他都在。原本只是试试,没想到他又出现。
殷于歌蹙着眉,竟不知齐憬然对自己的行程了如指掌。
“于歌。”
这次相见并没有之前的愉悦心情,眼前的这个人隐瞒了她太多太多,而他却像没事儿人一样。
“店里人多,我们去走走。”
“也好。”
街道上行人纷纷,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俨然一派热闹的夜市景象,而殷于歌却无法融入其中。
“都庞岭山库中财宝被抢,这事是你干的。”
齐憬然轻摇折扇,神色自若,“连问话都没有,看来你很笃定。”
“是,或不是?”
“是。”他不再解释。
“我原本还很疑惑,为什么时隔那么多年,滢姑姑却突然被人追问我娘关于十四岭的下落,还来找我。”
“我一直在思索十四岭到底是什么地方或者线索。直到回程的这几天,我闲来无事翻着武荆画的地图才想到,都庞岭是丘陵地区,而都庞岭在九原地图上,从右至左数,加上小的山岭算起来的的确确是第十四个山岭,外部的官方地图上是没有如此详尽的。”
“也就是说,滢姑姑所追问的十四岭与都庞岭是一个地方,而你,早就知道这里有财宝。滢姑姑她,是你带来的?”
齐憬然轻笑着摇摇头,眼底有看不清的深邃,“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只是听齐副司提过,二十五年前的私盐一案中,赃款尚未寻到。在看过你娘铜簪里的地图之后,我只打算一试,不曾想是真的。”
他的话,殷于歌不再尽信。
“那些财宝,你是打算用来扩充玄月教的实力,抑或是增强西戎军备?”
“于歌,我说过,我和西戎朝廷是同一阵线,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挑起战事。”他收起纸扇,浮上万千哀愁,“你不信我?”
“你隐瞒我太多事,我理解你的处境,但是我们之间不会像以前。”她继续走着,“信任有了裂痕。”
齐憬然跟上去,不再解释,转开话题:“我这次来都城不为其他事,只是为了在你查明旧案之时,或许有什么我可以帮的上的。”
“恐怕是想着如何利用殷家旧案改变卫家在朝堂上的份量。”殷于歌闷声说。
“如果他没做过陷害你爹的事,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齐憬然侧过头来看着她,“怎么?你不想继续查下去?”
“真相我自然会查的水落石出,分毫不差。”
殷于歌美目一挑,直视他的眼底,当初四王爷所说:这是利用殷家案件减小圣上对卫老将军的信任,从而削弱卫家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因为他是主战派,便可以避免纷争。可是齐憬然呢,到目前为止,他所做的每件事,都让她觉得他在设计一盘大棋。
“可如果有朝一日你与西戎对战云秦,那么我们,只能是敌人。”
“换言之,现在我们还是朋友咯。”一丝阴翳滑过眼底,稍纵即逝,他脸上又浮现起明媚的笑意,“好不容易再见到你,我不想谈这些。”
“哎,没想到云秦这么热。”
齐憬然轻摇折扇,轻轻扯了扯衣领,手指轻轻滑过,一根红绳微微露出。
“都城在南方,是会暖和一些。”那根红绳,会不会是玉玦,殷于歌紧紧盯着,计上心来。
“不如,去我住处坐坐。”
突来的邀请让齐憬然措手不及,有些愣住。
“我没别的意思。你刚才我们还算朋友。既然如此,去朋友家里坐坐,也没有什么需要顾及的。”
齐憬然漾起笑意,意有所指,“就算你有别的意思,我也无所谓。”
…
殷于歌白他一眼:“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
院落清净,隔离前方的喧嚣。
“菘蓝,这里我来就行了。”
侍女菘蓝颔首站在一旁,听候安排,见到殷于歌带个公子回来,有些发懵,又叫自己离去。这,该如何给将军交待呢。
见她迟迟不动,殷于歌笑着轻声说道,“我不习惯被人伺候。”
“奴婢这就出去。”
“这宅子虽然不大,但是很精致。”齐憬然在桌旁寻了个凳子坐了下来,“也很僻静。”
“卫影家的。”
殷于歌拿起杯,倒着茶水,“总是麻烦他们,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若是嫌麻烦他们,就去我那。”齐憬然笑着,“我可不介意你来麻烦我。”
“那倒不必。”
“你先坐着,我去拿个东西。”殷于歌递过茶杯给他,朝门外走去。
一路小跑回到房间,殷于歌打开梳妆盒下面的抽屉,半枚玉玦和长命锁静静地躺在那里,在月色照耀下,玉玦折射出韵白的柔光。她拿上玉玦,塞到腰间放好,又匆匆回到大堂。
齐憬然自然悠闲地喝着茶,见她进来,连忙放下茶杯走来。
“拿个东西而已,又不急。你看你,都出汗了。”
殷于歌摸着脸,是有些热,快速走到桌前喝水,想着如何开口。关于他娘亲遗留物这件事,上次已经问过,还被一口否认了,这次如果脖子上的不是玉玦…
“于歌。”
被他一惊,一个不留神,手中的茶水向前洒去,殷于歌趁此机会稍稍转了一下角度,茶杯中的水便尽数泼到他的颈间,衣领那片衣服也濡湿了一大块。
“我来。”
殷于歌连忙寻找着棉布擦拭着那片水渍,水已经随着脖颈向下流去。齐憬然扯了一下衣领,那根红绳便差点滑落出来。她隔着棉布,轻轻拨开衣领左侧,小指轻轻一勾,那半块玉玦便滑落出来,看缺口,应该…
“于歌。”
“于歌。”
“嗯?”
“他来了。”
他?
殷于歌这才抬起头,顺着齐憬然的视线看过去,卫子期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口,脸冷若冰霜。
殷于歌有些呆住,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她笑的尴尬:“来了?”
回到家吃完饭,连应酬都没忙完,卫子期第一时间赶过来,打算晚间陪她去逛逛都城。而她呢,不但第一时间去找来齐憬然,还与他如此亲昵。卫子期僵着脸,缓缓开口,“看样子,我似乎打扰到你们的好事。”
殷于歌连忙将手从齐憬然的衣领处移开,浮上一抹僵硬的笑容。为什么她此刻这么害怕,害怕他误会。
齐憬然悠悠一笑:“将军误会了,于歌不过是在给我擦干水渍。”
齐憬然拿起纸扇,瞟了卫子期一眼,又会转过来满眼温柔的看着她,低头轻声说道,“我先离开。”
“杀武荆三条人命,就这么离开吗。”卫子期缓缓抬眼,冷冽的视线直视齐憬然。
齐憬然仍旧轻笑道,“将军可有证据?”
“终有一日。”
“那就等那日再说吧。”
齐憬然离开之后,气氛异常安静。连院中欢快歌唱的鸟儿也停止了鸣叫。殷于歌思忖着,还是决定解释一下,正从腰间拿出玉玦,“我是想看看…”
“不用解释。”
想起她和齐憬然在佛窟山上的事,加上今晚所见,卫子期异常焦躁。
殷于歌抬眼,正好看见他冷冽的脸,忙把手又缩了回去。也是,为什么要给他解释呢,明明自己只是介入他和苏以真之间的第三者,迟早会离开的。
更何况,既然他都不信,解释了又有何用。
“有事么?”殷于歌抬眼。
又是这三个字。从再次相见,每次他来找她都是这三个字,仿佛他们之间如果没事,就不需要见面。他冷哼一声,快步上前将她推坐在桌上,修长的腿挡住她。
“晚上过来,你以为是何事?”
殷于歌甚至无法相信这话是自他口中说出。“我不想。”
“你不想,可是我想。”
“卫子期!你放开。”
卫子期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她是他的,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放开?你对齐憬然可不是这样。”
卫子期牢牢握住她的手腕,混乱中解开她的衣衫,殷于歌双脸绯红,胡乱挣扎。
“你弄疼我了。”她重复着。
“子期!”
“你放…”
随着他衣袖轻扫,茶杯,玉玦应声而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温热的气息拂过,连空气也变得燥热。
菘蓝听到掉落的响声本打算过来收拾,门刚好开着,看到如此香艳的一幕,吓得转头就走。月儿逐渐挂上树梢,几只小鸟在院前轻声的叫着,跳着。
见玉玨落下,卫子期微愣,殷于歌趁机向侧方一趔,轻易脱离他的控制。卫子期皱着眉,他刚才又做了什么蠢事。
“于歌…”
“夜已深,将军自便。”
她匆忙系上腰带,捡起那枚玉玦。
殷于歌躺在床上仍旧无法入睡,她的手腕很痛,逐渐蜷起身子向床里靠去。这股深深的无力感,让她觉得有些疲累。
无法直抒胸臆的解释,无法理所当然的在他跟前撒娇,甚至还要顾及到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会给他的前程带来多大的影响,更会将他推给别的女人。
一定要尽快查清殷家旧案的真相,早些离开都城,远离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