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二十三年,岁初元日,太和殿中例行大朝会。
赵宸垂着眼皮站在宗亲一列,一身盘龙朝服,华冠璨璨生辉,看着卖相极好。
可惜殿中不时响起的奏议,内容却枯燥的令她昏昏欲睡,不住地点着脑袋。
直到负责监督朝上举止的公公实在看不下去,悄然走上前轻轻捅了她几下,她才勉强将眼睛睁的大了些。
“启奏陛下,处州府震灾已然处置妥当,拨银共计所幸震区范围不算大,加之附近民户相对较少”户部尚书躬身奏报。
赵宸这回是真精神了,忙竖起耳朵听着,毕竟这金矿所在之处,可跟她的钱兜子有关。
“卫国公次子更是亲赴捐物赈灾,为朝中排忧解难”户部尚书也是通透,将卫国公一家的功劳半分不落地禀给了楚皇。
楚皇听完颇为意外地看向卫国公。
老祸害居然“从良”了,他也是真高兴,连夸了好一会儿才停住。
“陛下真是折煞老臣了。”卫国公忙出列伏地一跪,满面惭愧,“老臣毕竟是大楚之臣,处州府又是您厚赐于老臣的封地,老臣所做皆是分内”
赵宸听着眼皮一抖,忙生生抑住抽搐的嘴角。
卫国公这块老姜真是卖的一手好乖!
这一番拒不受表的言辞,也令楚皇被白得走便宜,还没为赵宸娶上媳妇的怨气随之彻底散了。
“传旨,处州府自今岁免三年税赋”
“老臣替处州百姓叩谢陛下天恩。”卫国公挤出两滴泪,猛叩在地。
赵宸实在看不下去了,转开头的同时远远冲赵翰卿使了个眼色。
“启奏陛下。”得了示意的赵翰卿径自出列,奏道:“涉及武亲王的戏子一案,臣与夏大人发现了新的线索”
刑部尚书夏明吉一脸懵地看向他,嘴唇动了几动还是选择默默听着。
越级上禀从来都是大忌,赵翰卿却不在意。
毕竟他身为亲王世子,本就比自己上司身份贵重,加上任职刑部也只为镀金,此时禀奏起案情完全是丝毫不顿。
“以上悉数为夏大人的密探所查到,望陛下圣裁!”这也是他跟赵宸商量好的,毕竟之后还要用到夏明吉,总要先给人点甜头。
而且
六皇子想起昨夜找上他的孟雍,以及对方说的夏明吉的小动作,压不住气闷直接出列插话。
“禀父皇,且不论夏大人那位密探是否可靠,单就凭这些空口之言也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儿臣以为此案还需再求证一番。”
夏明吉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密探”是谁,便听到六皇子这样话里话外的说他不靠谱,心下立时生出不忿。
对于六皇子做手脚的事,他心里是很清楚的,之所以顺水推舟将岳珵下狱,也不外乎是打着借机向六皇子卖好的主意。
谁想这位皇子殿下竟如此薄凉,事情稍一有变就丝毫不念他相帮之情!
“湘王殿下此言差矣。”赵翰卿面无表情,“夏大人任职刑部尚书三十余年,于刑名一学造诣颇深,更何况此案涉及当朝亲王,夏大人岂会不知这人证物证,都要让人信服?”
他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叠东西,将其交给內侍,又向夏明吉示意了一下,才继续说:“禀陛下,此乃物证与人证口供,臣与夏大人已尽数核实。”
夏明吉隐晦地看了他一眼,又瞥着眼底发虚的六皇子,哪边风大一目了然,当下便默不作声的由着他借自己的名头。
楚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别有它意地看了一眼六皇子,笑着翻起那些证物,直到都扫过一遍,才淡淡问:“爱卿之意这个岳珵并不是凶手?”
赵翰卿默然含笑望向夏明吉。
后者不由微皱起眉,不敢耽搁地出列道:“回陛下,岳珵虽有因情谋杀构陷的动机,但人证物证俱表明此人并没有作案的可能,望陛下圣断。”
“父皇,赵侍郎也说了,此案毕竟涉及当朝亲王,儿臣以为还需三司共同核查证据为好,以免其中有什么不实。”事情和昨夜设想的有些不一样,六皇子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试图拖上几天。
但这倒打一耙的无耻之举,却把夏明吉惹毛了。
见赵翰卿暗中示意他,表示证据绝不会有问题后,他拂袖冷然道:“湘王殿下的意思是下官伪造证物?”
不等反应过来的六皇子说什么,他神情更冷:“下官与岳珵可没什么旧情,也没什么怨仇,反倒是您,下官没记错的话,这岳珵曾于士子案中状告过您吧!”
这一番言语下来,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六皇子瞬时恼红了脸,也顾不上解释,愤然道:“夏大人,咱们如今议的是戏子案,你这样将本王牵扯进来是什么居心!”
“下官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左右都到了这个地步,夏明吉也是豁出去了:“武亲王都还没说什么,您就如此急着搅和,不知情的怕还以为您也涉案了呢!”
本看戏看得正高兴的赵宸,被这么冷不防一点名,又见楚皇与百官看向她,不由展颜傻笑起来,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么两相对比,六皇子的举动更显刻意了。
这时,谢端忽然出列:“启奏陛下,老臣本想着一年一度的大朝会,还是议些国事民情为好,但既然夏大人已经将话头提到这儿了,老臣也只好跟着奏上一本。”
“谢卿有奏尽管禀明就是。”
六皇子心中忽觉不安,夏明吉也不禁愣了愣。
而赵宸则垂低脑袋、眯起眼睛,很是索然无味地无声笑了笑。
“老臣要弹劾湘王赵淳,身为皇子不思正途,不仅左右科场舞弊,还遣人截杀官差、伪造凶案证据、借机陷害与其有怨的前靖州生员”
江赫同得到的那份证据,被赵宸转手连带着岳珵的证词,以顺天府的名义送到了谢端那。
这也让朝上这位“逮谁咬谁”的老御史,终于有了开火的方向,一连几天都在核查。
好巧不巧,直到今日上朝前他刚彻底核对完。
六皇子怎么也没想,他不过是要拖延些时日,等回去找孟雍再商量商量,风向居然就一下转到他身上,不由顿觉脑中嗡鸣。
下一刻,他慌忙求救般看向自己的岳父大理寺卿李仕临。
李仕临此时只恨不得抽上他两巴掌,可也明白一损俱损之理,只好硬着头皮出言:“禀陛下,湘王殿下毕竟是皇子,此事、此事还是要慎议。”
“皇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望陛下明鉴。”谢端丝毫不为所动,他几十年御史生涯中连先帝都奏谏过,一个小小的皇子岂能与朝堂清明相提并论?
楚皇目睹下方这一幕幕,眼中仍是毫无波澜,只淡淡道:“谢卿说的在理,身为皇嗣更该自察己身,多修德行,而不是恃权作歹。”
六皇子脸上瞬时一片灰白,伏地直呼冤枉。
楚皇毫不理睬,事情到底如何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没被道明时看在父子情分上,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
“送湘王回府,无诏不得出,此案交由督查院与刑部会审,至于大理寺”他隔着冕旒漠然望向李仕临,轻笑着说:“李卿,你可别让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