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时候起,病毒性肺炎就已经成为了杜行生活的一部分。他被独自隔离,每隔半个小时就会有医护人员为他探测体温以及观察身体状况。
我们暂且把杜行这种行为是否正确或者合适放在一边。若是非要在这件事情上追究个明白,无论最后结果怎么样,似乎都不太好。因为,这既不能称之为对,但好像也无法定义为错。之所以不能称之为对,是因为,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注定要经历属于自己的不幸,承受属于自己的痛苦,无关乎外人,只因为自己。因为心智迷失或者一时冲动而做出了不恰当的选择进而承受应有的苦果。不管怎么说,每个人都得为此负责,但却不是以结束生命来作为解脱的方式;至于之所以不能称之为错,是因为,首先,我们不能赞同杜行说自己的灵魂已经腐朽这种说法。因为他尚且能在防护工作中保持着绝对的温暖与善心,以及在确信自己会被传染病毒性肺炎的情况下握住了那正在垂死挣扎的病人的手,虽然那位病人最终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他在最后所感受到的一定是个充满爱的灵魂。接着,还有最不能否认的一点就是,杜行的这种做法对研究对抗病毒性肺炎疫苗有着不可忽视的帮助。所以,若是非要追究杜行的做法是对还是错,那么,我们倒是可以适当地站在江宁的思维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那就是,无关紧要。
至于江宁,他作为医生的助理,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杜行的情况。接着,他也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孙明宇。这个时候,我们倒是可以见识下,真正称之为已经腐朽或者冷漠的灵魂是如何看待杜行的做法的。在孙明宇那未完全销毁的遗作中,恰巧记录了这一幕:
“深夜,江宁打电话告诉我,杜行被感染了病毒性肺炎,而且是必死。我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我问他,杜行什么时候被感染的。他说,不知道。接着,他说,总之,他现在是必死的局面了。他两次强调杜行的情况是“必死”。我听出了他在“必死”这个词上用的是兴奋的语气。”
结合孙明宇在被江宁打伤后为了写作而选择原谅他,再加上他写作始终是为了让自己内心得到安宁这种近乎偏执的性格,我们可以充分相信他并没有说谎。
当众人在江宁的葬礼上回忆至这一幕时,便开始讨论他为什么会这样。他们都相信,人的灵魂生来就是温暖的。至于他们所讨论的主题就是,江宁是将他自己灵魂中那温暖的一面丢弃了还是囚禁了。关于这一点,我们之后可以在孙明宇的遗作中得到答案。
杜行被隔离之后,孙明宇找到了医生,希望可以让他去探望杜行。医生一开始并没有同意他的请求。
“你们不应该像对待囚犯那样对他,”孙明宇说,“最起码,你也应该询问下杜行是否想要见我。”
医生告诉孙明宇,当杜行被隔离的时候,他为防止自己把病传染给别人,就曾说过不想见任何人,除了医护工作者对他的必要观察。在这期间,校长想要代表学校向杜行表示感谢,但是,依旧被杜行给拒绝了。他只是希望医生能够转告校长,那段时间他真的确认自己没有把病毒性肺炎传染给学生包括校内任何一个人。校长说,他对此保持绝对的信任。
当下。
“但是,他马上就死了。”孙明宇说。
“是的。”
医生告诉孙明宇,他会询问下杜行是否愿意见他。当天下午,孙明宇来到了杜行所在的隔离室。进入隔离室之前,医生再次拦住了孙明宇。
“我想问下,你出于什么目的见他。”医生说。
“当然是对朋友的慰问。”
“不是想了解你笔下的人物在将死时的心理状态?”
医生看了看孙明宇背包里那用来记笔记的笔记本,接着说:
“你知道,这样会让你笔下的人物更加立体化,也让你的作品更完美。”
孙明宇认为医生这是对他的侮辱。对此,医生表示他不觉得这是侮辱,他只是以孙明宇平日里的行事风格推算出来的。孙明宇建议医生去当警察。
“如果有机会,我会考虑的。”
说话的同时,医生把掌心对着孙明宇。孙明宇看了医生一眼,然后交出自己背包。走进隔离室的时候,医生告诉孙明宇,最多只能待十分钟,除非他也想在遗体捐赠协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医生也跟了进去。他实在不愿意杜行在此时还因为孙明宇的另类表现而受到影响。
几分钟之后,孙明宇和医生一起走出了隔离室。整个过程当中,孙明宇只是和杜行随便聊了聊过去,他们相谈甚欢,没有丝毫因生死告别而有的痛苦。至于孙明宇,似乎真的不是以写作为目的而来到隔离室。关于这一点,倒是让医生有些好奇。但是,当孙明宇走出隔离室的时候,却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等医生表达自己的疑惑,孙明宇就自言自语地说:
“他的精神真的没有问题?”
医生为此感到愤怒。他想到和孙明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车内,孙明宇坚持杜行的精神有问题,因为如果杜行的精神没有问题,那么,他的写作就因此而失去了意义。因为这次交流,让原本拥有无限写作热情的孙明宇变得无精打采。直到杜行去世后的某一天,江宁因饱受灵魂折磨而吐露出杜行为什么会感染病毒性肺炎后,孙明宇才重新找回了要继续写作的动力。
虽然,医生以及医疗组的人员不曾告诉江宁等人杜行被感染的原因,但是,当江宁走进隔离室的时候,杜行还是在他和江宁最后一次沟通中倾诉了出来。不过,当江宁收到医生的通知时,他首先是拒绝的。医生告诉江宁,杜行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作为朋友,他应该去探望下,而且,还是杜行主动提出来的。江宁告诉医生,不管他是否去探望杜行,杜行即将死亡的结果是无法改变的,所以,没有必要。
“如果你有能力让他恢复健康,那你是否愿意?”医生问。
“这完全就是无意义的假设。”
江宁想告诉医生,人应该面对现实,而不是活在假设里,那样会让人变傻,不过,江宁看到了医生似乎有些生气。虽然他不明白医生为什么会因为他否定一个毫无意义的假设而生气,但是,他也没有去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