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靠叔叔,出门靠朋友,就冲少年这堂堂的相貌,交个朋友还是要的,这般想着,我再次朝少年拱了拱手:“敢问少侠尊姓大名?”这话刚一落下,一旁的红衣姑娘可算是腾出眼睛瞅瞅我了:“我师兄的名号也是你能知道的?”
听了小红姑娘的话,我转头看向小白公子,却只见小白此时正背对着我,左手扶弓,弓立于地,右手手臂高高抬起,像是在摆弄个什么物件,我一时有些气闷,想是这小白公子在方才这林子里得了个什么宝贝,这时正摆弄着吧。
正想着,身旁的小红姑娘竟是尖叫一声:“师兄,你怎么了?可是心痛的毛病又犯了?”
哦,原来是心痛了。
咦?这个词怎么这么耳熟?
“哦!心痛!”这世上竟真有心痛这个毛病。以前我惹涂拾生气时,涂拾总拿这病吓唬我,刚开始我还挺相信的,后来我渐渐长大才发现我们镇子里的人真真是不大容易得病的,自然而然就不相信涂拾这些鬼话了。
不想今天在这里又来了个故技重施的。
“无碍。”但是当沙哑的声音从我面前这个背对着我的男子口中发出来的那一瞬间,我信了。
想来这里的人身体比我们镇子里的人要脆弱些吧!
干站了片刻,我觉得此时境地略微尴尬。走吧,不大合乎礼仪。不走吧,着实有些太尴尬了。
于是,思忖片刻,又厚脸皮地冲面前这白衣公子开口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然而,此时的某位公子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也仿佛依旧被心痛之疾所困扰,丝毫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
得!自己讨了个没趣。欲继续往前走时,被那红衣姑娘拦了去路。
“站住!你是谁?你同我师兄一同出来,可是进了那林子?”那女子眉眼纤长,樱桃小口,说话时双臂环胸、眼睛微眯的样子,瞧着,竟有那么几分尖酸刻薄。
“你是谁?”我反问。
“本小姐正是太白山上无极天尊坐下弟子浮羽。”这姑娘说话时,眉宇间尽是自豪。
“哦。”我抬脚欲走。
“哎!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可是从那云墨森林中出来的?”
“不是。”我不准备理会
“不对,那你不可能和我师兄走在一起。”
“知道还问。”我白了她一眼,这姑娘甚是聒噪。
“你!”姑娘气极。
“那是你师兄?”
“正是。”提起师兄,小姑娘挺了挺胸脯,眼神里隐隐透出些敌意:“怎样?”
“他走了。”我指了指他身后白衣少年的背影。
“啊?”姑娘没有反应过来,冲着我眼睛一瞪。
我看着面前红衣姑娘实在不太聪明的样子,再次出声提醒:“他,你师兄,走了。”
姑娘一愣,扭头,而后忙不迭地向少年离去的方向追去:“师兄,师兄,等一等,等一等我。”
尖锐的声音听得叫人脑袋嗡嗡。
太白山下热闹,全沾了这么一个茶水铺子的光,这个茶水铺子我认得,从前在镇子里看我那本小破书的时候,书上也有这里的故事。
茶水铺子不大,东西不过5丈远,南北约莫也才3丈出头,小小的几张桌子,已是残破不堪,缺角少腿的,少有的武功高强之辈,气功高强者,以气补形,才勉勉强强地将那几把小凳子立起来,坐于桌旁,端茶递水的小二也不理会,只管将茶果点心往桌上一放,便一旁忙活去了。
说是铺子,其实就是在太白山下择了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四周支起了柱子,一块全是稻草垒砌的草片子顶在柱子上算作是屋顶,好在铺子左边傍着直耸入云的太白山,右边和后边又是一大片云墨深林,空气潮湿些,也没什么风,才得以安稳地坐落。
铺子虽小,客人却很多,不知是茶水好喝还是点心好吃,没赶上位子的客人都在铺子外面支起了露天的摊子,席地而坐也十分惬意。
铺子建成了,有了人气,自然就热闹了。
铺子里的西面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放着一把折扇,一盏茶。
那是相兰侯老讲故事时坐的地方。
许是我运气好,凑巧有一桌客人刚刚离开,我欠身落座。
将将坐稳,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胖老翁慢悠悠地走上前来,扑通一下坐在了前面那张案桌后,那老头一身灰白色的长衫上泛着青光,是上乘料子无疑。
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吃多了,仿佛这老头儿每走一步都得抬着他那圆滚滚的肚子,落座的那一瞬如释重负般长长吐出一口气,面上颇有几分舒适,吧唧吧唧嘴,嘴角一翘,花白的胡子也跟着上翘了几分。
老头先是低头抿了抿茶水,而后慢悠悠地开口:“咳咳,今天讲的还是那无极天尊大弟子栖风的爱情故事。”
下面有人开始嚷嚷:侯老,您这每天都这么一套故事,能不能换个啊,这栖风的故事我们都快背下来了。
台下哄堂大笑。
台上的老头倒也不急着圆场。
相反地,老头儿反倒眉眼带笑,缓缓地端起茶盏,又是抿了一口茶。
我桌上空空,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小二许是没看到我,那台上的老头却一眼瞟到了我,看到我后,复又端起茶杯将刚刚入口的茶又吐回了杯子里,这个动作实在是不雅,我有些恶心地别过头去。
尽管如此,我还是比较细心地观察到了老头儿脸上那不易于察觉的惊异之色,尽管那表情在老头脸上稍纵即逝。
那表情,我心下一凉,莫不是那老头一双慧眼识出了我的来处?
小时候,约莫就是小得还能坐在二叔腿上荡秋千的那时候,二叔便同我说过,这镇子外面的人多半见识狭隘,我们镇子里面的人多半天赋异禀,灵力高出外人许多,若是出了镇子定要保护好自己,现在想来那时二叔定是在提前告知我镇子外面的危害,为使我对出镇子这件事不那么上心罢了。
“缘份啊,姑娘,请上座。”老头一脸正色,但回荡在我脑海里的还是他刚才的恶心举动。
“不了。”我摆摆手:“小女子对栖风的故事不那么关心。”
“来来来。”老头再次向我招手。
“不不不。”我依然坚持。
“来吧来吧。”老头勾勾手指。
反复几个来回,我终是拗不过。
拗不过他那么大年岁的老头子了,一身肥肉还和我撒娇,圆滚滚的肚子随着身体的摆动而晃晃悠悠。
于是,我终是被这老头儿盛情难却,听了这么一段故事,虽听得稀里糊涂,昏昏欲睡,但这故事概意我却是早早就熟知了。
故事的主人公是“大名鼎鼎”的栖风,奇怪得紧,我虽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胸口总是闷闷的,总觉得似曾相识,却无法回忆起。
算算日子,我从山上下来已经六日了,在这醉香楼里也住了六日了,一身男装打扮的我,玉树临风,在这几日间也算是活的风流倜傥,十分逍遥了。
那日在山脚下茶水铺子里的老头终是没将我怎么样,这山下的人虽然不甚和善,却也没有二叔说的那样面目可憎。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酒楼小二催房钱的话语间,戛然而止。
“啥?住店还要用银子?我们那边住店都不用的。”我挠挠头。
听了我的话,小二不吱声了,脸一耷拉,扭头就走了。
但是,很快,我见到了酒楼老板:“来人,把这个白吃白住的人拖出去,卖了!”
老板说话间,几名壮丁走了过来,人人手上都带着武器,或是镰刀,或是斧头。我想象着自己被大卸八块的模样,顿时打了个机灵。
这怎么行,我吓坏了,把那些壮丁都打了出去。
我发誓这是我小夭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慎重且惊讶地审视我的这双拳头,这双在几个叔叔眼中弱不禁风的拳头,这双回回在涂拾那里吃亏的拳头。
很快,不容我多想,又来一波大汉,再次被我打了出去。摔出去的大汉砸坏了几个刚进门客人,和楼下的几套桌椅。
老板眼睛微眯:“小兄弟,我看你十分潇洒,若是没钱交房费可以先欠着。”
果然,生意人都十分宽容。
但是,我并不是个愿意占人家小便宜的人:“不行不行,要不你先放我走,过段日子我再过来把房钱付上?”
老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在地上翻滚,正龇牙咧嘴的几名大汉,一巴掌拍上他那油光锃亮的脑门:“哎呦~亏了亏了。”
我朝老板嘟嘟嘴,这是我的绝招,以前有事求涂拾时就这样,特好使。
果然,老板咬了咬牙:“好吧,你走吧。”
我欢喜地收拾包袱离开,却听见老板在背后唤我:“公子,您可小声点,这隔壁雅间里还住着贵客哩。”
“好。”我回头甜甜一笑。不料一迈腿踢下一个瓷花瓶,瓷花瓶在楼梯上一节一节地滚下去,最后,“咣当--啪”一声脆响,碎了满地。
老板扶额,伸出一只手摆了摆:“赶紧走,赶紧走吧。”
我本可以一走了之,但我怎么能那么做呢?从小到大,几个叔叔把我教养得很好,为了显示我的素质和涵养,我清了清嗓子,大声和老板说:“老板,这个花瓶也记在账上吧,回头,我一并来还。”毕竟还有那么多看客,我得大声点,不然有负三个叔叔含辛茹苦教导我这许多年
老板被我的声音吓了一个机灵,而后瞧了瞧旁边的客房,朝我双手拱了拱手:“哎呀,小姑娘,钱不要了,赶紧走吧。”
明明我伪装得这么好,她是怎么知道我是女生的呢?
可是这句话没有问出口,我便被几个店小二合力掺了出去。那日,我正被酒楼老板赶出来时,外面的街市正热闹。
醉香楼二楼的一扇窗户里,一个脑袋总是偷偷伸出来瞄着我,我看他时,他不看我,我不看他时,他又偷偷冒出来瞄我,甚是可疑。
我一跃而起,落在了那扇窗户上:“偷着看我作甚,本姑娘给你大大方方地看。”
那瑟缩的小少年,是这间房客的小侍从。
“太,额,少爷!”小侍从吃了惊,忙跑去主子身后藏起来。
正经的主人,他正坐于窗旁案前,一袭紫衫,头发高高盘起,正伏案写着什么,听闻小侍从的话才缓缓转过头来。
真是个不多见的美男子,下山这六日以来,我还没见过这般姿色的男人呢,从前在镇子里坐井观天,总觉得男人都是长成自己几个叔叔那般模样的,出了镇子又见到那林子里姿容异禀的白衣少年,更确定了我的想法,可是,真正下山以后,却发现这里的人长得都不是一般的丑。那酒楼老板就当属丑人之一了,矮胖不说,还一口大黄牙,脸上褶子纵横,皮肤比我那百年前的玩伴小泥鳅还黑。
一阵风吹过,他额前几缕散发随风抚动:“在下东方夜,这是在下的侍从,如有得罪之处,请姑娘多多包涵。”
我并不是一个时常愿意沉迷于美色的姑娘,不过他这般客气的套话,却让我想到了那日在云墨森林中的少年,只不过那少年不似他这般温柔。
“这就要问你家小侍从了,他为什么要看我?”
男子看向自家随从。
“小的,小的只是从没见过像姑娘一般美貌的女子,一时看傻了眼。”
小侍从吓得不敢抬眼来看我,我顿时心下觉得好笑,我什么时候竟也变得如此无聊,连这一点点小事也要斤斤计较。
“罢了罢了。”我摆摆手,翻身又从窗户上飞了下去。
落下的瞬间,仿佛又感受到了谁的目光。
街道上仍然熙熙攘攘,我漫无目的地走着。
在这里,我没有熟人,没人聊天说话竟是这般无聊。
我收回视线,抬眼间,街角站着一袭紫衣的男子,正对着我笑。
对于我来说,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见过一面的都得算亲人,他冲我笑,我也冲他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