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生平无甚爱好与特长,如果将修炼算上的话,那他便只有一个爱好了。作为他心爱且心爱他的人,实是不大忍心将这唯一爱好与特长给剥夺了去。
修炼,尤其是修仙,讲究一个磨炼,成仙的讲究一个渡劫之法,未飞升成仙的人修炼是以磨炼为重,待得了大道就如同小白与我的师父,无极仙尊,那般渡劫都没得渡的老仙,便是讲究一个普度众生之功了。但那般境界距离小白还很远很远,且很远很远,故他现在还只能不停地磨炼。
磨炼,就是自己给自己创造痛苦,并在困境中苦尽甘来,方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磨炼。
小白,近千的年岁里,他游走四方,凡是能创造的磨难都创造过了,凡是困难些的,三边五遍也玩得腻了。
普天之下算算,也就只有云墨森林有些意思了,那里是个十分值得磨练的地方,小白收拾包裹便去了,丝毫不拖泥带水,不拖家带口地去了。
他走了,我便十分无聊,从前自己一个人时并不觉得,可小白这么活生生一个令我十分上心的人,突然出现又离开,虽不是长久的,但短短几日也算离开,我心中便不是滋味了,空落落地不说还满心满脑地十分的思念。
自上回接上偶遇,又请我吃了顿饭之后,小泥鳅便时常差人过来给我送些吃食。有时是一个大食盒,里面七八层各色的菜式都是我幼时喜欢的,有时是一些野味,个头庞大肉质鲜美,亦不是寻常得见的。除此之外,一些珍惜的药草之类他寻得了也会差人给我送过来。
原先以为他也就是念着同我幼时的情分,那些吃的喝的我便也大喇喇地收了,时不时地,将小白外出历练打回来的野味一并递与那来送的黑衣人,算作回礼。如此礼尚往来,亦是不甚乐哉。
却不曾想,这天底下,思想单纯之人并不多见,除我周身这几个朋友与我这个涉世未深的傻子之外,其他人便都如那翘首以待的野狼,是不可相信的。
小泥鳅便属此之列,原以为的情分,亦不过尔尔罢了。
我们礼尚往来的日子很有规律,每隔三日清晨隔壁家的鸡鸣三声后总能准时见着那一身黑衣黑鞋黑头巾黑纱遮面声音清脆的小少年,偶尔有时也是个拥有着沙哑声音的中年男人。
具体什么样子,便是看不清了,若是有三叔那透视咒的咒法还好,却是早早就忘了。
这日,距离小泥鳅上次与我礼尚往来已隔三日,天刚亮,我早早便起床梳洗,眼巴巴地数着隔壁家的鸡叫第三声,数日以来,小泥鳅这东西成了我的一个期盼,倒不是图那两口吃食,只是觉得新鲜,很好奇且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下次他会给我送什么来。
今日的鸡仿佛不大愿意出声,短短三生鸡鸣,竟叫我等的恍若隔世般长久。
好容易挨过了三声,等到的却不是那通身漆黑小少年或者是那哑嗓子男人。
“小幺。”
我愣了愣,听出是小泥鳅的声音后有些意外:“你怎生亲自来了?”
“不欢迎我么?”小泥鳅看着我,一手扯下遮面的黑纱露出那张似笑非笑的表情。
些许的疏离感自心底而生,记忆中小泥鳅笑容是那样的耿直无害,面前这个笑却邪魅张扬,这一连串细细观察将脑海中孟塔对他的评价全数勾了出来,除心底原有的那份疏离外,又添了些戒备。我怅然心道:几百年民间的沧海桑田,亦是我与小泥鳅之间的物是人非。
只抿嘴一笑,缓缓起身行至冰室将小白前日托太白山上的师弟送来的几头巨兽中最大的那一个拖了出来,递给小泥鳅,小泥鳅也不推脱,只挥一挥手那头巨兽便不见了踪影:“想来这是栖风自云墨森林中猎得的罢。”
我点点头,想起栖风,不由得又抿嘴一笑。
小白在外奔波,所得收获尽数送到我这里,这派头像极了素日里那男主外女主内的小夫妻。
“他,现在可还好?”
我瞅了眼专为小白打回来的这些猎物建设的冰室,道:“还好。”
其实,小白出行的这数十天以来,并未与我捎来一封书信,我不知他过得究竟好不好,也不知他想不想我。但是就这一屋子的猛兽尸体来看,皆是一招致命,且尸体上刀剑打斗的伤痕也不见得多少,由此便可推测,他是好的,且是惦记着我的。
“可说了什么时候回?”他看着我,深色深沉。
“未曾。”我如实地摇摇头:“那是他的热衷,生命这般冗长,不过是须臾几日,还等得起。”
踌躇着,他嗯了一声,许久,又张了张嘴,又踌躇了一会儿:“小幺,今日来,我是有个事要求你。”
我心下一凛。
见我未答话,或许亦看透了我心下的戒备,只淡淡地呵了一声,不知是笑还是什么:“这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
我又颤了颤,他的眼中已出现大片的阴霾。
“你必须要帮我。”两只瞬间腥红的眼珠向我射来。
不,这不是我的小泥鳅哥哥,不可能是他。我缓缓向后退去,涂拾不在家,早先便被布偶请去帮她练兵,现在我只能自己想着如何寻个时间逃脱。
“须得同四叔说一声,我......”
他猩红着眼睛,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暴躁且急不可耐地打断我:“不,不,你没有选择,你必须帮我!!”
他很难受,极力在克制什么,显然,此时的他不是他,倒像是被什么占用了身体,我被吓得不轻,连连后退,试图用儿时的感情唤醒他的神志,只是不带我那一声小泥鳅说完,便被淹没在了无尽的黑暗中来。
恍恍惚惚,意识在冥冥识海中游走却久久找不到停靠的地方。
我是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醒来的,山洞里一片漆黑,四周充斥着发霉的青苔味道,空气黏腻中夹杂着恶心的暖风。
我全身力气已逝大半,手腕传来的痛楚漫步全身,更可怕的是,使不上力气的我发觉自己身上不知是什么在一点点流失。
是血!!
血是从手腕处流出的,我惊愕间想要抬手却发现自己全身都锁着铁链根本动弹不得。
感受着体内血液一滴一滴流失,绝望从我的心间蔓延开来,氤氲,升腾。
为了保命,我只能,先将身体中仅存的力量全部用来加速伤口愈合。
血液滴落有声,伤口一愈合,滴答声便戛然而止。
有黑衣仆从寻声而来,发现我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十分不以为然地从腰间抽出备着的小匕首,迅速利落地,又向我的腕间划了一刀,刹那间,血滴滴落的的声音又滴答滴答地传出来。
我只能再继续加速伤口愈合,只是,每每刚一愈合,就会走过来一个仆从,在我的伤口处再划上几刀,如此这般,动力
一片漆黑中,他来看我,眸色中,我看出了不忍与纠结,后来还是走了,未曾回头,连一句话也未曾同我说一句,哪怕是就一句,问我疼不疼,或是其他的三两字关怀一下,与我而言,也是受用的。
我笑了笑,笑自己这般单纯,此时竟还对这个亲手将我绑在这里的儿时玩伴怀有期许。
许久,我奄奄一息,本以为会耗死在这里,不想却看到了小白。
迎着山洞口墙壁上照进来的光,踏尘而来。
“暮暮。”他激动且心疼地唤着我的名向我走来,身后,一条绳子上拖着的,是血肉模糊的小泥鳅,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脸上一条突起丑陋的疤贯穿太阳穴直到嘴角,此时的他。
这太过突然的解脱,并不让人觉得真实:“小白?”我用麻木的拇指掐了掐麻木的中指,传来的感觉只有麻木。
“暮暮,是我。”小白的激动地冲到我面前,一刀一刀替我砍断锁链,我看清了他,也看清了他手中的那把剑,正是那把莹白碧玉的被他当做至宝般呵护的剑。先前,我同他要过,他没给我的那把。
“呵......你来了,太好了。”我笑着,晕倒在他怀里。
隐约,小白还在大声地说着什么,可我实在太累了,也太疼了,也听不清了。
再醒来时,已经躺在我自己床上了,而且,日子也似是过了很久一般。
是夜,小白守在床头拄着头是累的睡着了,布偶睡在不远的塌上,往日本就布满泥沙的脸上许是因为曾有落泪而留下两条长长的嘿嘿的印子直通下巴底下。
桌上,孟塔和咕噜两个人借着昏暗的烛光捻着一张暗黄的纸,嘴上念念叨叨。
“按照无极仙尊的意思,这会儿该醒了呀~”出声的是咕噜。
孟塔蹙着眉,借着微弱的光亮盯着纸张细细看着:“嘘,别出声,我先看看是不是炼药时哪里出了问题。”
我抿了抿嘴唇,有些幸福。
“小幺,你醒了?”涂拾端着盆子将将走进屋,正巧见了睁着眼睛的我。
这一句话惊醒了全屋的人。
醒来之后,许久,未想起小泥鳅,若不是孟塔那句话,我可能一辈子不会也不敢去想一想他。
醒来之后,我十分惜福,每天围着小白和涂拾转圈圈,孟塔就在一旁感慨:“奇了怪,无极仙尊给的补气血方子上的各种药材都是十分珍稀的,也是巧了,暮暮你这里竟是一味不多一味不少地全有。”
体格好到百十年也生不上一场病的我,哪里来的囤药这本事,不过是前几日,小泥鳅遣人一味一味地送过来的罢了。
布偶悄悄告诉我,小泥鳅被关在涂拾为我新打造出来的“地牢”里。依着涂拾的性格,想是气得紧了,想留小泥鳅在地牢里面慢慢折磨罢。
相比涂拾的气愤,我心里更多的是不解。
地牢,因是在地底下掏出来的地方,阴森黑暗些是少不了的。我打着偷听的心思,悄声悄气地随着涂拾走近那间关着小泥鳅的屋子。
隐隐地,听见小泥鳅说:“从小到大我只不过是你家的一个下人,陪着你吃陪着你玩儿虽然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但是我也想有自己的人生啊。我只不过是想去镇子外面看一看,就收到了你们大家的拒绝,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好不容易逃出了镇子,又要忍受相思之苦,好不容易找到自由却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弱小无能。我从小无父母无母,无人教养,年轻时自是不分对错,我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却不料受奸人所害,修炼了禁术,让自己成了这份模样,我喜欢默默,但是不能以自己这个模样喜欢,所以我想变成正常的男人,但我知道暮暮就可以让我变回来的时候,天知道我有多么的矛盾,既想利用她,又不舍得她受伤害。如果还有来生,如果还有来生,可惜没有来生了。”
“你怎知小幺的血能救你。”是涂拾的声音。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罗刹乌镇,这个小镇里有许多上古存留下来的秘密,这里富有昌盛,几经更朝换代,它都没有被攻破,人们都传说,只要是一有战争这个小镇周围就会长出又粗又硬的荆棘,保护着在这个小镇里生活的百姓,更传说,这个小镇里有一个庞大而又神圣的紫藤家族,这家族里时代香火茂盛,每隔三代才会诞生一个灵女,这个灵女身上流淌着能肉白骨活死人的万能之血,她的眼泪能治百病,当然这都是传说,到底有没有这号人物就连这个镇子里最年长的老太尊都没见过。你知道这样一个镇子同这样一个人吗?”紧接着是一声苦笑,然后就是漫长的寂静了。
许久,一声闷哼传来,然后是涂拾的声音:“你是用小幺的血救活的,死得太容易,小幺的血就白流了。你先回镇子里去,该怎么了断此事,且还由不得你。”
我愣了片刻,想来,还有许多我不曾知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