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拾在二叔手底下处事久了,自然能熟悉他二哥的表情和语气。只见涂拾立刻双手合十,弓腰曲背,朝他二哥行了三个拜礼:“二哥,我真不知道。我冤枉啊!”
“那你就不会找人盯着点儿?”
我此时心下悻悻然的同时,想到这事同自己有那么一些关系,若不是当日自己还未天亮就已经出发的话,想来涂拾定是会跟着我去的。现下,我须得寻个话头转移一下话题才是。
“额,二叔,其实当日也是我走的匆忙。”美滋滋的接收着二叔如获大赦的感谢之意,我心下也松了口气。
“所以,你是想跟我说,你着急忙慌地撇下你四叔,就是为了过来看这小子?”我默默地朝床上看去,却不料,二叔的手指竟指向了一旁的龙嗒。
毕歌坐不住了:“二哥,就算乱点鸳鸯谱也没有你这样点的呀,我们小幺的命定之人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我知道,但是,瞧瞧,就床上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怎么能行?”
“额……”毕歌和涂拾瞬间瘪了嘴。
不得不承认,二叔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之中,最敢说话的一个。
话从二叔嘴里一出,身边的人皆是暗抽了一口冷气。
“啧,江源啊,不是我说你啊,你就留点口德会死的啊!”一旁看热闹看得已经忘了自己还长了张嘴的无极仙尊,此时想起了自己的那张嘴。
正在这时床帐之内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我心下一惊,欲上前掀帘查看。却被二叔拦了下来:“你等等,让二叔先去看看!”
我十分质疑他的水平:“你行吗?”
二叔瞪着我:“那你行吗?”
我瘪了瘪嘴。退后一步。
待二叔已经进入纱帐之中,我被我家师父拉到一旁:“放心吧,你二叔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想当年,他的修为真真是极好的嘞,放心吧!”
我撇了撇嘴:“修为好不一定代表会治病啊!”
老头儿蹙眉:“你认为,你家小白是得了病吗?”
我想了想,顿时毛瑟大开。对啊!小白只是在身体十分虚弱的情况下进行了两次涅磐,以致于现在身体更加虚弱,可这不是病啊!
“你以为,凤家把我们这些人请进内室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给身体正虚弱的小白添堵的吗?”
本来,在座的诸位仙家还有些踌躇躁动之意。但在听过老头这番话之后,都平静了下来。
老头儿很满意大家的表现,随后又缓缓继续解释道:“小凤凰完全成年之前要经历三次涅槃,每次涅槃都得到达一定的境界才可以,这其中的机缘并不可随时参悟,每两次之间,最快也须隔上个百八十年,每次涅磐之后,身体都会如初生婴儿般脆弱,这百八十年正好可以用来恢复功力,而小白他在短短的时日中就得以两次涅槃,是运气也是劫数。他爷爷将毕生的修为尽数渡给了他,却还是无济于补。只能求助于我们这些外人喽!”
我想了想:“这么说,这些日子里,我还真未曾见过凤族尊主。”
随后,其他人也开始附和起来。
时间过得很慢,大伙儿听着师父的讲述,也不算无趣。
“那除了凤族尊主之外,凤族还有很多人啊,他们为什么不行?”我问。
“凤族只有嫡支子嗣才算神之血脉,其余人等血脉皆不精纯,即使耗尽精血也无所用。”
“那我们根本和他们就不是一家的呀!我们的为什么行?”
“因为我们是神啊!”
“只有我们是神吗?”
“其他的神族都知道这其中打的是什么算盘,所以都是礼到人不到,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我用手指了指一旁坐着的老头儿们:“那他们呢?也不行吗?”
“可以倒是可以,只不过一百个也顶不上你二叔一个。”
“哇,那我二叔岂不是很厉害?”
“以前是,只不过这番之后就不一定喽!”
“为什么?”
“你二叔为了救小白,必须要渡上至少一半修为给他,你说他本身能好到哪去?”
“那他!”我指了指龙嗒:“他也修为精纯,他为什么不行?”
“不同系派的功法同样不行,你瞧,外面不是还坐着一堆与你家小白不同系派的逍遥散神吗?”
我看着二叔十分忙碌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感动。
时间又过了许久,听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想是宾客们都已到齐。
龙嗒被一名小厮唤去早早做准备去了。
其他的老神仙们也都各自讪讪请辞。
孟塔借着要带咕噜观赏一番的由头,也离开了。
屋子里就剩我们一家子人了。
不多时,二叔从帐中走出,唇色微白,额头汗珠涔涔泛着荧光。
二婶急忙扑上去,用手中的丝帕替二叔擦了擦汗珠,理了理鬓发,转头朝我轻声道:“小夭,快去看看栖风神君怎么样了。”
我点头应是,连忙快步跑至床边。
此时的小白面无血色,长长的羽睫低垂着,从不曾发现,他的睫毛竟是藏青色的。修长的手指根根葱白细长温凉。坚实的胸口心跳声十分微弱。
“小白。”
“小白。”
一声,两声,得不到回答。
“小白。”
良久,依旧不见得回应。
身后传来师父的声音:“你且多叫几次吧!一柱香之内,若是他还不曾醒来,那便要大事不妙了。”
“小白,小白!……”
我的声音从小到大,小白依旧不见转醒。
“栖风!”涂拾和毕歌也有些着急。
眼见细细的一柱香就要烧到尽头。我声嘶力竭到绝望。
“小白……”
一丝什么温温的自我眼角溢出,滑落脸颊,滴落在小白的胸口。
那是我的眼泪,久违的眼泪。
我推开纱帐走了出去,见众人都是一脸凝重。
“方才是谁的声音?”
“快去看看,是不是小白醒了!”走在前方的师父冲我喊,我抹了把眼泪,冲纱帐内奔去。
小白果然眉眼澄明地躺着。
我走到他的面前,他看着我,澄明的眼神中不带一丝情绪。
“我睡了多久。”他问我。
“半个时辰。”
他急急地下了床,唤来一直候在门外的小厮,淡淡望了我一眼,径直略过我,走了出去。
二叔拉了拉我的胳膊:“他已经记不起什么了,你现在过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完全记不得了吗?”我抓住二叔的袖子,将将稳住身形。
“若是只一次涅磐,我还有几分把握,可这连着历了两次,便是我也不大敢肯定了。”
毕歌走过来拍着我的背,安慰我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每天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等着他过来找你,月下仙的红绳拴着呢,跑不得的。”
我有些哀伤,抬头看他,阳光有些刺目:“他会来找我吗?”
“小丫头,你当这是什么?这么大的事情说忘就忘了?”
听了毕歌的话,我脑海中不禁浮现起那日龙嗒同我说的:神族之间的情爱是忘不得的,那长长的姻缘线,亦不是说断就能断得了的。
对于他们说的话,我信以为真。
然而,那忘不得断不得的,到最后,竟绝然得利索。
小白同龙嗒的结拜仪式十分圆满,小白的认祖归宗仪式也是十分圆满的。
主殿很大,以至于如今几千人在里头坐着仍然显得很空。
我沾了几个叔叔的光,坐在高位,现在一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大殿中央,只一白衣少年步履坚定,眉似清风目似月地长身玉立着。
侧耳倾听,台下众人皆对凤族这位新找回来的小神君评头论足,仿佛大多数皆是赞不绝口之词。
有的夸他模样好,有的夸他气质好,亦有人妒意上涌,酸溜溜地道,“长得好是好,术法高明也是好,你怎知我再过几年不如他?”
如此一番豪言壮志,引得一旁唏嘘声一片,有人忍不住打趣:“瞅你这长相,年岁不小了吧?赶紧娶个媳妇过家家吧!”
我听得太过专注,以至于一旁的毕歌喊了我好几声都未曾听见,直到他用胳膊肘拐了我两下,才抿了抿唇,掩了笑意。
敬了茶,喝了酒,向凤族几位祖宗、长辈以及各位神君拜了几拜,一旁的大管家从怀里掏出一寸把长的小匕首,小心翼翼地在小白掌心处点了下,谨慎入微地挤出了一滴掌心血,滴在了另一只手呈着的玉碗里。
一旁的小厮端着个石头亦步亦趋地向这边走来,走过来时,白皙的圆脸已经被石头上的热气蒸得通红,油亮的大脑门上也浸满了汗珠。
对于这块大石头,我略有兴致。
只见它立于一碧绿托盘之中,虽是石头却用翠玉来盛,这一惊奇发现致使我蹙起了眉头。
一旁的龙嗒翩翩然将头扭了过来:“看见那石头没?是他们凤族的宝贝哩!万年前自涅槃谷中被拾回,传说能辨别真凤血统。”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
远远瞧着,那石头同旁的石头没什么两样,黑黝黝的一大块儿,上面布满了丑陋的裂纹,因这本性属火,裂纹中溢满了岩浆。
一旁的涂拾接话道:“能信这话的,怕都是些没有去过涅槃谷的人吧,那石头并没什么稀奇之处,因为涅槃谷中遍地都是,大的小的,长的方的,各种花色应有尽有。只不过能验明身份这说法倒是没错,凤族嫡系中人的血液滴在石头上就会融进裂缝之中化成岩浆,若不是,则会直接烧干化成灰粉,这块石头能,涅槃谷中其他石头也能。说它是宝贝,着实有些夸张了。”
凤族之所以任由这谣言疯传,也只是强调血脉的重要性罢了。
对于小白是凤女遗孤这回事,我一直心里都没觉得有什么,但如今这石头一摆出来,我倒有些紧张了。
如果涂拾的说法是真的,小白经此一试,从今以后,我同他之间便隔着一条长长的沟壑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真希望,我真希望,他还是那个小白,他还能是以前的那个小白。
小白,风姿卓绝地站在那里,目不斜视,一身正气,一席飘袂的长衫后摆在身后沉浮。那件长衫我记得,袖口还有我画的一片小雪花。
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我画的那片雪花,被小白紧紧的攥在手里。
抬眼看着几个叔叔,他们平日里都不是那爱好凑热闹的,只是今日救了小白,又因着我同小白的这层关系,才耐着性子,将两场仪式全程看完。
结果是,小白的血完完全全地融进了石头中,是凤族血脉无疑。
一时间皆大欢腾,整个大殿之中,恭喜祝贺的话不绝于耳。
小白他爷爷身子不大爽利,颤颤巍巍地拄着棍子走到二叔面前,同他再三道明:事后千万留步,救命之恩需得让小白叩三叩才行。
日近黄昏,筵席得散。
我们一行人又被请到了别处休息。
有小厮和侍女将一盘一盘的瓜果同点心端过来,整齐地码放在我们面前的矮几上,语气十分客气的同我们说着让我们稍等片刻之类的话。
因着今日双喜临门,房间里燃着龙凤呈祥的红烛。
寓意是龙凤两族的良好关系。
涂拾啐了一口,道:“不知道的,当是今日哪个娶了媳妇呢。”
因着席面结束的比较晚,大部分仙家极爱酒,又都喝得上了头。多半选择在这凤府中住上一晚,第二日一早才启程。
因着大管家提前便想到这点,府中早早地就已经腾出了许多客房。站在门口粗略望去,处处皆是灯火通明。
我们住的这个院子,距离前殿最近,周边的院子里基本住的都是贵客,像我们,像无极仙翁之类,都属于上上宾,一会儿小白是要过来给我们拜上一拜的。再者,像龙嗒之类,虽属于自家人,但因着身份尊贵又怠慢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