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罗衾柔软丝滑,鼻端弥漫有安神香的气息。我睁开双目,只见玫红香帐自上垂下,帐外影影绰绰。一盏琉璃柔灯,光晕昏黄,又勾起我朦胧乏意。
感觉身体有些僵,微微翻个身,只觉左臂与整个胸部,都被密密实实地缚得紧紧的,移动一下甚是费力。
听闻我有动静,床幔被一双素手轻轻挂起,一个非常水灵的丫头,扑棱棱闪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唤我:“小姐,小姐,您醒了?”
我睁开一个眼缝,见来人并不认识,床上陈设也颇为陌生,才知道自己并非在太子府。
我又艰难地将身体转过来,问她:“我这是在哪里?你又是何人?”
大眼睛丫头冲我微微一笑,用干脆甜美的声音答道:“小姐现在平南侯府,我原是夫人的贴身女史夏柳。夫人去年离世后,就一直在侯爷书房伺候。小姐三日前被外出追踪衔西狼王的小世子误伤,带回府中,一直昏迷不醒,侯爷吩咐,待小姐一醒,就去告知侯爷,奴婢这就去请他!”
夏柳离开,房中便空无一人。
我反复回味方才夏柳口中的平南侯府,突然一个激灵,那日裴蒹蒹生母顾氏,来太子府探望我之时,有一句话回响在我耳边:“你外公是当朝平南侯顾厚书”。
我心中一喜:“这是终于回到裴蒹蒹自己家人手中了,那跟着慕容暮秋暗无天日的逃亡生活应该结束了吧。我是不是马上就可以见到宇文弘诺?”
想到这里,我居然有了一丝羞涩。
突然想起老狼王与狼王纳魔所言,我已有一个快要订婚之人,大约名叫万尘。
“万尘,万尘”,我在口中反复呢喃,怎么都觉着,这只是一个冰冷的名字,丝毫勾不起半丝回忆与温存。
我怎么琢磨怎么都觉着有些混乱,脑海中浮现出宇文弘诺那张祸国殃民的俊脸,那双让我熟悉又心安的修长大手……
想着想着,竟有些面红耳热,我暗暗鄙视自己,怎么自坠地至今这么短时间内,就对宇文弘诺产生了这不该有的情愫?
魂思神游间,远远传来脚步声,伴随陌生的谈话:“给太子殿下的飞鸽传书,是否已收到回信?”
另一个声音答道:“回禀侯爷,三日前,自太子妃殿下被营救回府,就日日给太子府飞鸽传书,却不知为何,至今没有任何音讯。”
那个被称作侯爷的声音叹了叹,道:“许是路途遥远,尚未送达。今日再发出一封,以保万无一失。”
另一个声音道:“侯爷,不然末将亲自出马,八百里加急,一个日夜就能将消息递进太子府。”
侯爷立刻制止:“太子妃殿下被我们救回,在侯府养伤就已有三日。京城至我平南侯府千里之遥,快马加鞭也需三日。太子妃殿下一介女流,又不擅骑射,由此可以推断,她离开京城,至今至少已有六日。而太子府至今一直未传出太子妃失踪的消息。可见,太子殿下一定是出于顾全太子妃名节考虑,在故意隐瞒此事。太子殿下对太子妃一往情深,恩宠有加,早就遭人妒恨。她在太子府五载有余,即便之前未失踪时,还遭受皇后及太子府后院一干人等诸多责难。此次失踪半年之久重新归来,朝野上下本就非议重重。若不是太子殿下垂爱,一力作保,恐怕早就被废弃冷宫。我侯府上下一定要竭力隐瞒此事!八百里加急太过招摇,再等几日,若太子殿下还未回信,我等就只有待太子妃殿下伤好痊愈,悄悄遣人将她护送回京城太子府上。”
另一个声音道:“请侯爷恕末将鲁莽之罪,侯爷所虑周详,此事目前只有侯爷、小世子与莫将三人知道,夏柳与府上大夫虽已见过太子妃,但并不知太子妃真实身份,莫将一定封锁好消息,只盼太子妃能平安回京。”
两人脚步声越来越近,至我房门口,一人止步。
房门打开,夏柳引着一位白发白眉白须老者走向我床前。
老者虽看上去年愈花甲,却甚是魁伟英武,步履铿锵,走路带风,一看就是常年练武之人。
我暗道:这就应为顾氏口中的平南侯顾厚书,顾氏的父亲,裴蒹蒹的外祖父。
平南侯挥退夏柳,待她阖上房门,脚步声走远,才近身至我床边。
一见到床上的我,他立刻老泪纵横,大呼一句:“蒹蒹!”声如洪钟。
我见老人如此动情,又如此和蔼,不好意思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外公。”
言罢,我的脸都有些红了。
平南侯听到我唤他,更是拉住我的手,心痛不已:“蒹蒹,你失踪半年,刚听闻你回归太子府,为何又半夜出现在那虎狼之窝。蒹蒹,告诉外公,可是有贼人加害于你?蓄意将你扔在那虎狼之地?”
我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
平南侯一脸心痛悲愤:“蒹蒹,告诉外公,是何方贼人如此大胆,对我平南侯的外孙女、当朝太子妃,也敢下手?外公定不饶他!”
见我沉默不语,平南侯更加心痛,问:“我近日听闻平西大将军慕容暮秋,接受完陛下封赏便不辞而别。但私下探知,他一直未回他西疆的府邸,连他的副将曹彬前段时间都音讯皆无,前日刚回西疆。能让他平西大将军置京城侯府和西疆军务于不顾的,我思忖再三,恐怕也就只有蒹蒹你了。那慕容暮秋与你自小一起长大,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这次你出现在这里,他又是突然离京……蒹蒹,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被他掳掠来这里的?”
我望着平南侯苍老而充满关切焦虑的目光,不知该是否该告诉他实情。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长相酷似平南侯的年轻男子,轻轻推门走了进来,向着平南侯,小心翼翼语气又满是急迫地唤了一声:“爷爷!”
平南侯慈爱地看看我,起身一把将那年轻男子揪至我的床前,语气里半是恼怒半是疼惜:“顾明舟,还不快见过你蒹蒹表姐!给她道歉!”
被称作顾明舟的年轻男子一见到我睁着眼睛,顿时惊喜道:“蒹蒹表姐,您醒过来了!”
平南侯故作生气状:“你还盼着你表姐一直醒不过来不成!”
顾明舟道:“不是,不是,若不是那晚我意气用事,非要去射杀什么衔西狼王,就不会误伤表姐!让表姐遭此大罪!明舟万死难辞其咎,追悔莫及,还请表姐责罚!”
平南侯给了他后脑勺狠狠一记,朗声说到:“蒹蒹,你身上的伤,就是这小狼犊子所为!他手上没轻没重,拿出射杀狼王的气力给了你一枪!还好蒹蒹吉人自有天相,那一枪没有刺到心脏,否则!我第一个先要了这小狼犊子的命!”
顾明舟吓得双膝跪地,直用哀求的眼光看我,说:“蒹蒹表姐救命,归家后,爷爷差点将我杖毙!我自小最喜欢蒹蒹表姐了,怎会忍心伤你一分一毫?也幸亏我那日及时看到表姐,才收回三分力道,要不然……”
“还有要不然?”平南侯怒目圆睁,狠狠斥责自己的孙子。
我急忙劝说:“那日夜黑风高,表弟能看到我及时收住气力,已实属不易。要是换个人,我都不一定有命再来见外公了!”
听闻我这么说,平南侯怒气才渐渐消退,说到:“还是蒹蒹通情达理。不过这小子办得也不完全是坏事,要不是他逞一时之勇,三更半夜深入衔西山射杀狼王,那蒹蒹就有葬身狼口之险。蒹蒹这次遭歹人劫持,凶多吉少,幸好遇见自家表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心暗道:“要不是他突然出来捣乱,我早已从纳魔那里知道了自己更多身世。而且,正好宇文弘诺也在那山中,有了纳魔那一众狼族帮助,没准儿他早就寻到了我,哪里还用挨上这一枪?在这里躺上三日……”
顾明舟突然想起什么来,急忙说:“爷爷,我见到表姐醒来,一高兴居然忘了正事,我表姐夫亲自来接她了!我怕惹人耳目,正悄悄将他安排在花厅等候。”
我一听宇文弘诺来了,心中一阵欢喜,心说:“宇文弘诺,你可算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