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捧着一匣温热的酥糖,从那高高飘扬的幡子之下走向我时,俊脸也被手中的砂糖晕满蜜色,似是刚才发生过什么,他根本丝毫不在意。
只见他凤眸低垂,修长指间捻了根细签出来,将签上酥糖送至我唇边,长眉微微一扬。
我怔楞一瞬,方反应过来,张嘴将签上酥糖含进口中。
酥糖渐融,立有醉人甜香,在唇齿间肆溢。
我偎上他长臂,静静放任唇舌享受这一场酥甜腻人的盛宴。
他长腿一迈,一手轻揽我肩,一手托着糖匣,就如这街市上寻常小伙揽着自己娘子一般,肩背笔挺,朝前走去。
这一刻,我感觉我与他,就是一对布衣夫妻,浸润在这世间最寻常美好的甜蜜之中。
此夜星繁河正白,人传织女牵牛客。不觉间,一条泛有星星点点河灯的蜿蜒河道跃然眼前。
河上一座七孔拱桥,上书“鹊桥”,十分惹眼有趣。
桥两端熙熙攘攘挤满了人,都齐齐望向桥上。
走近才发现,我们将要走到的桥这一端,全是或嬉笑谈天或吟诗作对的青年男子。
再望向桥另一端,全是身着姹紫嫣红、娇羞低语的盛装女子。
一直默默追随在后的夏柳几个箭步追了上来,略带迟疑地低声回禀,我方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这是京中一座被称为“鹊桥”的所在。七月初七乞巧夜市,便会有年轻女子聚于桥之南,年轻男子聚于桥之北。女子穿针乞巧、礼拜七姐;男子吟诗作对,猜谜行令。
男女隔河相望,若女子望见了自己心仪的男子,礼拜结束后,便在河边放一盏河灯,在河灯里写上自己对男子的思慕之情,让河灯飘向对岸。
若男子恰好也看上了此女子,便从河中捞起河灯。二人就上鹊桥相会,邀约共游,更有人因此坠入爱河,私定终身。
此时,还可看到河中还有泛舟出售花灯之人,一边售灯,一边以桨轻拢河灯,保证河灯能够飘至对岸,不随波远去。
我尴尬笑道:“我与小妹,似是站错了方向。”
此时,岸边驶来一页轻舟,舟上老翁笑得甚是和蔼,对我二人道:“姑娘,二两银子,便可送二位至河对岸,并奉送河灯两盏,与别人家绝不重样。看这位公子相貌英俊、仪表堂堂,何不趁此七夕之夜,为他燃上一盏河灯,祈愿姻缘美满。”
宇文弘诺蹙眉讥诮道:“牛郎织女一年方可相会此一日,有何美满可祈?”
老翁哑然,并未离开。
桥这端男子愈聚愈多,我也觉此事十分有趣,便言:“夫君,妾身愿过河,为你放上一盏河灯许愿。”
他目中露出不安之色,我安慰他道:“有夏柳陪伴,夫君不必忧心,静心在此等候妾身的河灯便可。”
言罢,便抬手示意夏柳扶上我,在他游移不安的目光中上了船。
河道不宽,须臾便至河对岸,我看到有影卫已过河,从不近不远恰到好处的地方向我这边张望,便更加安心。
船家递给我与夏柳一人一盏河灯,果然均与他人的河灯不重样。
我手里的是一盏粉红花瓣莲花灯,阿娜轻盈,做工甚是精巧。
我从未放过河灯,拿起灯就要往河里扔。船家慌忙拦住我说,灯内有纸条,须写上自己与心仪男子的名字,再写上愿二人姻缘美满地久天长之类的祈福之语,才可放入河中。
河对岸长身玉立的身影,十分引人注目,自我上了船,就感到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我。
我心暗笑,抬笔写下一个“诺”字,待写自己名字之时,却不敢写“芊”,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落了一个“蒹”字。
如此这般,我便再抬不起兴致写什么天长地久的祈愿之言了,因为我不知求来的,究竟是我与他,还是他与那个素未谋面的裴蒹蒹的地久天长。
终究还是未再多题一字,便交由船家为我点燃了灯内烛火。
船家见我不过寥寥数笔便写完了,目露惊疑,但也未再多问。
河灯点燃,此时已有数不清的姑娘在河中放进了花灯,我小心翼翼将我的粉红莲灯托于掌心,高高举起向河对岸的他示意,意在让他看清这盏灯的模样,不要错拿了其他姑娘的灯。
见他抬起一只长臂,招手回应,我方放心地将河灯置于河中。
只见这只精巧的莲花灯,忽忽悠悠向前行进了一小段,终是汇入了河面壮观的灯海,缓缓向对岸漂移。
忽而一阵狂风骤起,吹散了河上聚拢在一起的灯盏,我那粉红花瓣的莲灯随风偏了方向,向离桥较远的一方飘摇而去。
只见宇文弘诺鹤立鸡群的颀长身影,顺着莲灯漂移的方向追了几步,待临近莲灯,又趟入河中一些,长臂一伸,将之捞起在手上。
此时夜色昏暗下来,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果如夏柳所言,牛郎织女定是要喜极而泣,泪洒人间的啊!
远处有影卫执伞前来,岸边人头攒动,四散避雨,夏柳挤出人群一些,伸手去接那伞。
只觉一只粗粝大手,不知从何处伸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拉起我就往人群深处躲避。
我回神一看,是一个体格精壮的女子,再回头张望时,早已不见夏柳和影卫身影。
河对岸的宇文弘诺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在人群中奋力挣扎,向那座鹊桥方向奔去,要从桥上过来救我。
我对着拉我手腕的女子大喊:“你拉错人了!快放手!”
女子回首,我便对上一双锐利隼眸,不禁惊呼“宇文烈”!
原来拉着我手臂的,竟然是女扮男装混在年轻女子中的宇文烈。
三字刚出口,我的嘴巴就被大手捂住,他一手捂紧我口鼻将我的头固定胸前,一手夹着我的腰,令我双脚腾空,随他顺着河岸向远处飞身而去。
因为落雨,原本就十分拥挤的人群更添骚动,没有人注意到我被宇文烈劫掠着渐行渐远,淡出人群。
我拼命转动眼睛看向河对岸,搜寻宇文弘诺的身影,见他高出众人的一个脑袋已晃动在鹊桥另一端桥墩旁,马上就要上桥。
对岸也是异常拥挤,骚动一片。
宇文弘诺焦急的身影拼命往桥上挤,重重人影中,我看见一道凌厉长剑,闪着银色寒光,幽灵一般往宇文弘诺后脑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