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一时被他迷惑了心神,竟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朝青从灶房里跑出来:“姐,姐,坏人被打跑了!”姐是怎么回事?虽然这人长得很好看,但瘦巴巴的,没有一点儿阳刚气,姐怎么就好像被他迷惑了心智似的?朝青撇撇嘴,明明是那个叫夏山的更有阳刚气。
朝颜回过神来:“夏州官想吃玫瑰火饼?”
夏夜欢认真地点点头:“不知为何,昨日吃了姑娘兜售的玫瑰火饼,觉得口齿留香,还想再吃。”
既然救命恩人想吃,朝颜自然是要为他做的,只是这做起玫瑰火饼来还得一些时辰,若是让夏州官等着吧,她家的环境与这夏州官却是不甚相符。她家虽然收拾得干净,却终究简陋,地面虽然是青砖铺就的,但因年代久远,早就磨损不堪。抹了灰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偶尔还有几只蜘蛛爬出来。屋檐下虽然有几只小凳子,但也是年头久了,被日头晒得发白。最最重要的是,她家没有茶……
她犹豫了下:“夏州官,要不我做好后再给您送去?”
朝颜眼中的那些破破烂烂在夏夜欢眼中却是十分新奇的东西,他自小养尊处优,极目处尽是十分精致的物品,整日看着,倒也腻了。上回他到何山君处,不也兴致勃勃玩了半日。他像是没有听出朝颜的推托之词,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收拾得还算利落、充满烟火味的小院子,道:“你时常遇到这样的事吗?”
朝颜糊涂,然很快反应过来:“夏州官是说被抢亲的事?”
夏夜欢点点头:“我看你拿着刀似是要与方才那恶人拼命,看着你也是有准备的。但如这样强抢民女的恶劣之事,你为何不报官?”
他很认真地说:“他们人多势众,又是强壮的男子,你若是与他们拼命,占不到一点便宜。是以我方才很是疑惑,姑娘为何不报官?”
他双眼灼灼,十分认真地盯着她。
朝颜忽而笑了,她的脸被她自己涂得漆黑,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反倒有些怪异。果真是锦衣玉食,不知人间愁苦的公子哥呀!不过夏州官到底救了她,也算是心地善良那一类的。
夏夜欢见她笑,更是疑惑不解。
朝颜道:“夏州官年轻有为,定是熟读九州律法的。这九州律法,并没有任何关于维护女子在婚嫁方面受到的不公平的相关律法。我去报官又有何用?若不是今日那人对夏州官有大不敬,生怕进了牢狱中亦奈何不了他。”
朝颜是土生土长的花州姑娘,花州语向来软糯,再加上她将语速放得很慢,条理清晰,是以她说的话虽然有些咄咄逼人,却很是动听。
夏夜欢的确熟读九州律法,当年容帝与百官制定九州律法时,他亦认真地进谏过。九千三百三十三条九州律法里,的确没有朝颜所说的保护女子婚嫁方面的相关律法。
夏夜欢垂眼不语。
从她的角度看去,只看得到夏夜欢微微垂下的眼睫毛,以及轮廓深邃的侧面。他的薄唇不似之前那般微微弯起,而是有些下垂。似是,不高兴。
作为刚刚才救了自己的恩人,朝颜觉得自己的态度或许有些过分了。夏夜欢是才上任不久的年轻州官,九州律法却是历经数百年风雨才制定的,她因此责怪于他,的确很不公平。
正当朝颜不知如何是好时,夏夜欢抬起头来,神情郁郁寡欢:“姑娘,你是不是因此,就不想做玫瑰火饼给我吃了?”
众人:“……”
夏山:“……”这个玫瑰火饼真的有这么好吃吗?!他明明记得,夏家的灶房里,有专门做大菜的师傅六七人,专门做点心的厨娘五六人,每日精挑食材,费尽心思,使出浑身解数,就是想让公子多吃几口。难不成,家中的饭菜不香,只有外头的才香?
朝颜熟捻地将白糖、白面、香油倒进盆中,再用热水相和,再预备了小茴香、薄荷,细细切着。
里头朝颜忙得热火朝天,外头朝青缠着夏山:“大哥,大哥,你行行好,就收了我做徒弟罢。”
夏山眼观鼻鼻观心,不理朝青。
夏夜欢坐在檐下的小凳子上,与何山君执棋相下。
往日这是正是何山君午歇的时候,此时不得不打起精神,陪着东家下棋。不过一个恍惚,又下错一步。夏夜欢无奈地看着他:“何山君,能不能专心些?”
何山君打了哈欠:“我实在是太困了。要不,让小星儿给你下?”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堂皇富丽的夏家或府衙不待,偏偏要在这简陋小院中受虐?他好想躺着,不想坐着,本来屁股就没有二两肉,坐着这没有垫子的板凳,烙得他屁股好痛。最重要的是,还没有点心与热茶吃。奈何自己昨日早已卖身给夏夜欢,只得强忍着,两眼净是泪光。
小星儿哪里有空,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停在外头的那辆牛车,上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好多苍蝇在上面嗡嗡直飞。
小星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师傅,好多苍蝇呀!上面是不是装了死人?”
自从今日他从停尸房出来后,就什么都往那方面想。
大人们这才想起似乎外头还有一辆无人认领的牛车。
朝青说:“好像是曾宝华拉来聘礼。听说有五十两,还有十吊猪肉。”
朝葵不知何时从正房门槛爬过来,流着口水,扯着朝青的裤子:“肉。”
朝青看了一眼夏夜欢,这算不算赃物?好想去看看呀。
夏夜欢下了一枚黑棋,将何山君的路堵死,才悠悠地看了一眼夏山:“夏山,去瞧瞧。”
夏山奉命,走到牛车跟前,掀起盖着的麻布。
“呀!”跟着后头的朝青吓得往后一跳。
竟然是一只大猪头!天气暖融,猪头许是杀得久了,气味略重,引来无数苍蝇。
小星儿也吓了一跳,须臾又反应过来:“师傅,有肉吃了!”
朝青也赶去叫朝颜:“姐,姐,那曾宝华拿来一个大猪头,可以卤肉吃了。”
朝颜挽着袖子,正在升火准备炊玫瑰火饼,闻言道:“倒是麻烦了,还得寻人将它推回曾家去。”
三个小子都失望地低下头。
夏夜欢趁着何山君打瞌睡,又将他的白棋堵死,他问朝青:“卤猪头肉很好吃吗?”
朝青把头点得如拨浪鼓:“姐姐的手艺最厉害,做什么都好吃。”
“既如此,那我就将这猪头买下来,请姑娘卤来吃。”夏夜欢笑眯眯道。
正在灶房里炊玫瑰火饼的朝青:“……”这夏州官,还没完没了了?
金乌西坠,春风徐徐,姜家没有多余的油来点灯笼,朝颜站在院门,将又吃又拿的夏夜欢一行人热情送走。
院门一关,她的脸就垮了下来,忙了一天,腰酸背痛的。她狠狠地敲了朝青一个爆栗子:“谁让你多话?”
朝青脚底抹油:“姐,你刚才也吃了不少。”
朝葵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手上仍旧拿着一块肉在细细啃着。奇怪了,这孩子有吃有喝,竟然不再想念吴氏了。
朝颜点了油灯,到杂物房去解了吴氏与姜二成的麻袋。两人被捆了一天,又饿又渴,早就奄奄一息了。见朝颜举着油灯,脸上毫无表情,姜二成猛然抖了一下:“颜儿,二叔错了,二叔再也不敢了。”
朝颜不理他,只看着吴氏:“今日曾宝华的下场你也听到了。以后你若是再敢应下我的婚事,我定将朝葵远远地送走,让你再也见不到他。”
吴氏呜咽一声哭出来:“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朝颜解了姜二成手上的绳子,便推门出去。
夜色越浓,吴氏还在呜呜哭着,朝颜听着朝青摸着肚皮喃喃说着梦话,面色如常,从暗柜中取出朱砂纸笔,用素娟蒙着双眼,照旧写下:曾宝华,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