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昊天目光深沉如墨般看了卷轴一会儿。

然后，伸手，接住。

千千赶紧收回手，无措的放在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深深的低着头、无措的绞着小拇指。

宫昊天接住卷轴之后，慢慢的将之打开。

打开之后，静默的看了一会儿。

在这一段时间，整间书房静悄悄的。

宫昊天站在千千面前，高大的身影遮蔽住了所有透射进来的光线。

千千像是站在一片阴影之中。

宫昊天打开卷轴看了好一会儿。

千千在这个过程中始终埋着头，不敢抬起，也看不到宫昊天脸上是什么神色。

过了一会儿，千千听见卷轴被卷起的声音。

接着，是卷轴被轻缓的放在书桌上的声音。

千千的身体忽然被往前一带，撞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中。

宫昊天在晕染的光团中将千千抱在怀里。

双手因为用力的搂着千千的肩膀，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

无助感。

那种无所适从的无助感，重新又黏附到了宫昊天身上。

失落的像个孩子。

十五年前。

宠极一时的容若皇后，忽然被入宫的方士言之凿凿的指认是祸国殃民的妖女

圣上起初不信，将方士赶了出去。

而后，再有方士入宫祈雨祭天之时，每每看见端庄贤良的容若皇后，总是惶恐的这般指认。

圣上从皇子位爬上如今的高位，什么阴谋阳谋没见过，小人的瞎话，他自是不信的。

并且，严厉的对下宣布，以后谁敢在再这样指认，砍头！

……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圣上改了决定。

以妖女祸国的罪名判容若皇后脱下凤袍，方士施法束缚，散尽修为，午门斩首示众！

以表圣上整顿上下、成为一代明君的决心。

南雍朝建朝至今，皇家人受斩首之刑法，仅容若皇后一人。

不仅仅是受了罚，更是屈辱。

容若皇后没了，最可怜的就是膝下养着的一子，宫昊天。

大皇子宫昊天，本生得顿秀敏惠、知礼知节，因自己母后一事，与圣上争执对峙数日，还是没能救回自己的母后。

小小年纪，在瓢泼大雨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母后在自己面前失去呼吸、温度。

心痛吗？

心痛。

明明高高在上、世人仰望，怎么就突然这么无力了。

连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

自那以后，宫昊天就搬离了皇宫，独居在锦王府。

除了皇太后的关心，就这样一个人过了十五年无人问津的生活。

……

十五年了。

宫昊天都快要不记得究竟流逝了多少时间。

每每回想起那副刻骨铭心的情景，心口上刺啦啦的疼总是让他感觉事情就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时间的治愈疗效，在这个时候也不管用了。

夜晚。

锦王府院子的凉亭里。

月光如凉水，轻轻缓缓，流淌进静谧的凉亭。

千千靠着柱子坐在凉亭的长椅上，宫昊天手里拿着酒壶、目光黯淡的横躺在长椅上，头靠在千千的怀里。

当听完全部的故事之后，千千的心都是沉沉的。

她低头看着宫昊天，手指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给他温柔的安慰。

宫昊天从白天书房一事之后，到现在，就一直在喝酒。

千千不敢拦他，只能是任由他喝。

……

两人静静的在凉亭中待着。

陪伴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

过了一会儿。

宫昊天忽然缓缓的抬头，看了一眼漆黑苍穹上的圆盘般的月，声音沉沉的说了一句话，

“好美。”

千千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了一眼，

“嗯，是很美。”

……

……

又陷入了寂静。

……

宫昊天将手中的酒壶随意的放在地上，空出的手，握住了放在千千自己胸前的手，缓缓的拿到唇边亲吻了一下。

然后，就握着千千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情现在不好。

不想说话。

千千感觉得出来。

所以，尽管现在她有很多疑问、很多话想问，都没问出口。

千千等到宫昊天睡着之后，带着满腹的疑惑，趁着夜色向着皇宫赶。

她要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皇宫寂静。

等到千千快要赶到那座熟悉的破落宫殿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落地，远远的便看见了那座殿的门前站着一个身影。

千千不敢轻举妄动，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暗暗查看。

待到身体落地稳了下来之后，千千这才看清那个身影的面容。

圣上！

千千的眉头渐渐拧起，暗暗的看着，不敢发出声音。

……

圣上在殿门前站着，口中念念有词。

是些倾诉思念的话。

他那斑白的两鬓，这个时候格外的显眼。

都是过往的孤独岁月淬念出来的。

爬完波纹的脸庞这个时候满是哀戚忧伤的神情。

……

人啊，在思念的时候，是最憔悴的。

突然，旁边传来一对侍卫列队走过的整齐脚步声！

圣上像是被突然惊醒一般，有些狼狈的左右看了几眼。

见周围无人看到自己，用眷念的眼神最后看了宫殿一眼，似睹物思人一般，然后低着头匆忙的离开了。

千千看着圣上离开的背影，心情格外沉重。

现在似乎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真相呼之欲出了。

……

但她还是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的走到了宫殿前。

容若不喜欢别人进殿，她也就是在殿前便停住了脚步，不敢再走近了。

定住脚步之后，千千还没开口说话，耳边忽然听到一声清浅的抽泣声。

千千愣住。

心疼的询问，

“容若姑姑……你在哭？”

里面的容若这次说话，没有间隔时间，千千问完之后，她就回答了。

或许心情不好的时候，人都是喜欢倾诉的吧。

容若语气淡淡的说，

“我从未怨过他。”

语气虽清浅，但其中蕴含的伤痛，却是如泰山般沉重。

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来气。

……

虽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千千这个时候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她从未怨过圣上。

从未怨过那个背信弃义、狠心毁了她的男人。

……

千千垂头站在宫殿前，一言不发。

宫殿里的容若亦是静静的。

……

清凉的夜里，撩拨着清凉的情绪。

……

整颗心都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