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做回主坐上,表情不复和蔼,手缕白髯,缓缓道:
“赏是赏完了,该罚了。”
师父的目光洒向悦蝉身上:“小狐狸,你可是把自己当成道合观一员啊?”
悦蝉从司陆手里挣脱出来,跪坐在他身边的蒲团上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可是把我这把老骨头当师父啊?”
悦蝉起身爬到师父的座位边上,四只蹄子静悄悄的优雅,伸出前蹄在师父的道袍上抓了抓。
师父俯下身,拉了拉悦蝉的小手。
“跟我卖萌我也得罚你。”
悦蝉舔了舔师父的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只是在示好,并没卖萌请求原谅。
随后转头带着身体退回到蒲团上,跪坐等待师父的下一句话。
师父的眼神看向司陆:“小五,你说怎么罚?”
司陆动容,用矛盾的眼神扫了一眼悦蝉。
轻罚不足以对道合观上下交代,重罚又心疼。
师父把这个难题抛给他,让他无奈又矛盾。
“全凭师父做主。”司陆向师父叩首。
大师兄缓缓道:“我建议把悦蝉赶出道合观。”
悦蝉倏地全身绷紧,后背因僵硬而挺直。
她转头祈求的看着司陆,轻轻摇头,似乎在说:“司陆,别赶我走……”
司陆看向王羽然不卑不亢:“大师兄,我希望还有更优的解决办法。”
大师兄气势汹汹向司陆道:“我当初就说小狐狸不能留,闯下大祸你们才后知后觉,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你能保证你还能拿回道合剑?”
司陆恍惚了一瞬,他不能保证,更不能确定。
这次是泰山王,下次呢?会不会是一殿秦广王,或恢复法力的严纠伦?
司陆又看向可怜兮兮的悦蝉。
悦蝉和司陆对视,狐狸眼目光一凛。
她忽然冲着大师兄低伏,前蹄撑着额头重重的向地上磕去。
虽然隔着一层柔软的狐狸毛,依然震得地板咚咚直响。
大幅度动作让悦蝉身上的鞭痕渐渐渗出血来,白色的毛发衬的丝丝血液越发鲜红刺眼。
见大师兄无动于衷,悦蝉又转向师父,狐狸头几乎低到了地里。
司陆听着悦蝉头磕地板的声音,心里揪着疼。
可这是悦蝉应该做的,她必须这么做。
师父目光灼灼看着悦蝉,“你可是铁了心要留在这道合观?”
悦蝉缓缓抬头,额上的火焰花钿磕的鲜血淋漓,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泪眼迷离都是悔恨和坚决。
师父低头思索,空气中传来几分钟的静谧,只有四师兄的手表滴答声响,为师父的犹豫计时。
须臾,师父抬头道:“悦蝉,我废你全身修为你可愿意?”
司陆瞳孔忽然涣散,声嘶力竭的大喊:“不要啊师父!”
他的声音撕裂,在传道室不断回响,惊了屋檐上的飞鸟。
师父并没有理会哀嚎的司陆:“悦蝉,废了你的修为你可愿?”
他继续沉声严肃道:“当然,你也可以离开我这道合观。”
“道合剑是我观镇观之宝,此次丢失已是道合观百年大祸,我本应该把你打成重伤在赶你走。”
“可念你全身是伤,你若想走可以直接离开。”
师父说的云淡风轻,就像是让司陆随身带这道合剑那么云淡风轻。
悦蝉全身颤抖,身体的不断觳觫震掉了她氤氲在眼眶里的泪水。
“陆师父。”
一声女童音脆响,传道室的上上下下均把目光看向了悦蝉。
“你会说话?”
四师兄惊讶的大声问道。
“你已能人语?”
二师兄表情平静,可疑问的语气依然听出他的吃惊。
连大师兄王羽然都微微诧异。
“几百年啊!”师父嘴角微挑,手缕白髯,饶有兴味的看向悦蝉。
司陆痛心的看向悦蝉,几百年日复一日,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微沉。
几百年的灵力吐纳,吸收月华。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五百年天数十八万有余。
悦蝉就是这么一天一天,学人语,能人言。
而今,师父一句话便要将五百年的修炼淡淡抹去。
司陆悲恸,他的灵核裂出一道裂痕他便心痛难当,可悦蝉五百年的修为,说废就废!
这让他怎么忍心?
司陆看着师父,眼底隐约含泪:“师父,我会赶悦蝉走。”
悦蝉猛然看向悦蝉,狐狸嘴巴挑起一个优美的圆弧,轻轻摇了摇头。
司陆,别说了……
她看向师父,大滴大滴的眼泪润进他的皮毛,砸进地板,无声无息……
“陆师父,我愿意。”
师父明显的怔忪片刻,随后用欣慰的眼神看向悦蝉。
“好,那便随我来。”
师父撑起拐杖,踉踉跄跄的走进惩室。
悦蝉抬头看了看烈日当空却仍然寒冷的冬日,缓缓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似是轻叹一口气,她回头看向司陆,用清脆可爱的声音轻松道:“司陆,你看我像人么?”
司陆眼底氤氲了水汽,这或许是悦蝉心里最后的执念。
百年修行望千年,只为一朝成人型。
司陆重重的点了点头:“像!”
悦蝉微笑转身,给司陆留下了一个优雅的背影。
她快速跟上师父的步伐,不曾有片刻迟疑。
大师兄抿了抿唇,他既没有想到悦蝉能轻而易举的放弃五百年修为。
换成是他尚且不可。
他没发现认为的轻而易举并不轻,也不易。
二师兄吃瓜结束,并没有跟着他们走向惩室,迈出传道室后,他忽然瑟缩:“这天儿啊,太冷了。”
随后走向了自己起居室的方向。
四师兄没见过修行百年的狐狸,他抱着再听一次悦蝉说话的想法跟着去了惩室。
传道室没了人,司陆泄力地跪坐在蒲团上,恍惚又颓废。
悦蝉,何必呢?
只身一个人,心怀本领,自由自在不好么?
你到底在奢求什么?
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用五百年的修行换?
司陆仰着头不让眼泪决堤。
“司陆——”
他忽然听到悦蝉撕心裂肺的喊声,他的心脏听了半拍,连眼睛视物都变得混沌。
司陆快速站起赶到惩室的方向。
四师兄涕泗横流的抱出已经晕厥的小狐狸。
“悦蝉!”
司陆呆滞,一步一步的走向连毛色都暗淡的小狐狸。
师父依然拄着拐杖,路过司陆身边的时候拍了拍司陆的肩膀。
“善待它吧。”
司陆睫毛颤了颤,有一瞬间的晃神。
二师兄远远的看着司陆从四师兄怀里接过悦蝉,想抱孩子一样抱着小狐狸。
悦蝉长长的大尾巴垂向地下,随着司陆沉重的步伐左右摆动。
司陆感受不到悦蝉的活力和温度,连司陆自己似乎都变得麻木。
“命理因果。”他并未关门,披着大氅走进了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