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林思意记忆很模糊，她印象中吴止帆对自己一直温温柔柔的，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虽然已经有了大吵一架面对质疑分道扬镳的心理准备，但当真的面对生气时就像变了一个人的吴止帆时，林思意才发现这不是自己所物料的能够承受的结果。

两个人就那样红着眼各自沉默着，企图从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在彼此的眼里得到一些答案，一些继续下去的勇气，但是没有用，他们都知道没有用，古往今来，沉默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沉默让人无奈。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止帆起身，一转过头视线却停在了刚刚那盒药片上。

吴止帆仔细看才发现那个纸盒小小一个，一盒也只有一片药。他喉咙一紧，用有些沙哑的嗓音问道：“这是…这不是你第一次吃这个药吧？”

林思意一顿，抬头看向他，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么戳心得问题，她又低下头，不敢看吴止帆有些苍凉的眼神，随即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说：“第五次了，没记错的话。”

心中的设想得到了验证，却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吴止帆别开眼睛，又哑着说：“其实可以不用告诉我实话。”

“说不说，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大概是该说的该交代的都说开了吧，现在林思意反而没有害怕自己不堪的过去被揭开的心虚了，她定定地看着吴止帆，表情说不上悲伤，只是很平静。她想到了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她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拾了迎接一切未知的准备。虽然她不真的认为那是未知，她几乎已经确定走出了这扇门，她和吴止帆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害怕吗？可惜吗？心疼吗？如果事前让她去思考去取舍，她可能真会把自己脑补出病来，但是现在，事情真的被自己推进到了这一步，她反而坦然了，肝肠寸断肯定会的，不管是遗憾她和吴止帆来之不易的开始还是心疼自己乱七八糟的情史，但不会是现在。

现在还是白天呢，白天不适合伤感。她想，而且被她伤害了的止帆还在面前呢，她这个刽子手，有什么资格摆出伤心的样子来？她应该像一个十恶不赦死不悔改的反派一样，面对自己的恶行表现的坦坦荡荡刀枪不入——因为她不是受害者，也不配成为受害者。

“思意，你有没有想过，告诉了我这些，我们要怎么走下去？”吴止帆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快要炸开的大脑冷静下来。

走不下去了吧。

怎么可能走的下去。

“我不知道。”林思意说，她的眼神灰蒙蒙的。

吴止帆站在原地，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刚刚的问题是问林思意的，更是问自己的。他是真的没辙了，现在这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着他不想走。但是他的身体没有屈服于他的思想，他想自己总算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昨晚和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向他发出了一个警告，那就是他在林思意面前控制不住自己，总是被林思意带着走。但是现在不行，现在这种情况和林思意待在一起明显是不明智的，他需要独自离开，需要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冷静下来，思考他和林思意的关系。

他叹了口气，很明显，此时此刻他也是真的累了，累到不再想要去掩饰自己的疲惫。

其实在和林思意相处的过程中，他一直觉得挺累的，他第一次谈恋爱就遇上了一个即便努力假装淡然依然难掩一脸悲伤的林思意，他总是不明白林思意想什么，需要什么，他们之间一直小心翼翼，牵手也是，接吻也是。当然，林思意在他面前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好的不像一个正常陷入爱河每天都要缠着找男朋友煲电话粥偶尔娇气胡闹小嗲精的正常女大学生——她好的像一个成熟的恋人，体贴入微，相敬如宾，从不给吴止帆提要求加压力，而是处处为吴止帆着想，好的让人很有距离感。这样的表现在一段刚刚开始渐入佳境的感情里面其实是不对劲的，吴止帆曾经想过林思意这样懂事的原因，却没想到是这样残忍的理由——林思意过去的经历让她身上涂抹上了一道又一道鲜亮分明浓墨重彩的颜色，这些颜色越来越多越来越深，重重叠叠覆盖在林思意整个灵魂上，已经让她原本的样子变得十分模糊。如今就是林思意自己努力去寻找，怕也没有办法在别人面前做回真实的自己。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怕是她也忘记了。

虽然一直都有这种感觉，但吴止帆总是觉得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地找回那个林思意，那个有些傲娇有些神气的小女孩，所以即便有的时候觉得寸步难行，觉得疲惫，他也没有表现出来，更加觉得时机不到而从来没有过问。如今，他是真的累到了一个极限，这一切的消息积累在一起，联想到林思意平时对自己没滋没味的态度，吴止帆感觉心里就想压了一块大山。想到这里，吴止帆突然神经质地一笑，暗暗嘲讽自己：这要真是大山，那得是愚公移不动的那座吧。想到这里他又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

“我先送你回学校吧。”吴止帆说。

林思意没有说什么，站起来默默地整理了一下，然后跟在吴止帆身后，示意他可以走了。

吴止帆又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气，转身打开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到酒店前台办理了退房，林思意就站在他身后，看着吴止帆略显单薄的背影，仿佛和记忆里的颜齐重合。不过她知道这是不一样的，记忆里的颜齐总是不愿意和她现身在同一个有可能被熟人遇到的环境里，所以每次他们出去，都是林思意先去开好房间，颜齐稍后才到，退房的时候也是颜齐先走，林思意才走。

想什么呢。林思意摇了摇头，把自己脑子里动不动就浮现的有关于颜齐的乱七八糟的回忆甩出了脑袋。这个时候吴止帆刚好回头，看到林思意的神态，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他身体一顿，也就一瞬间的事，随后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没有停止他向前走的步伐。

吴止帆在酒店门口给她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了学校地址之后就打开车门让林思意坐进去。

“你不一起回吗？”林思意茫然的问，问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个时候自己有什么资格让人家和自己同行？

“脑子有点乱。”吴止帆说：“你先回去吧。”说着吴止帆关上了车门，从钱包里抽出一百块钱递给了司机，然后拿出手机拍了车牌号。

林思意最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吴止帆就在她的视线里慢慢地在后视镜里变成越来越小的一个影子，林思意不自觉低头看到自己粘上了水渍的裙子，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眼泪。

自从她坐上车，司机就觉得气氛怪怪的，正透过镜子打量着这个漂亮姑娘呢，这会儿看见人家红着眼眶用手挡着，大概也猜出了些什么，不过坐出租车的，这事儿看的多了。开夜车的时候大马路上情侣边写边写一边哭一边亲的都有，这在车上流两滴眼泪的也不稀奇了。司机见惯了似的，一只手把一盒纸巾递了过去。

“谢谢。”林思意接过纸巾，若无其事地擦了擦眼泪，然后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又抽出一张纸巾，用来擤鼻涕。林思意知道自己一哭就总要伴随着没完没了地流鼻涕，她挺嫌弃自己这一点的，曾经她把眼泪当做武器，每次和颜齐吵架了或是和那些不知道是男朋友还是暧昧对象的男生有矛盾了，她总是用两滴眼泪来解决，她知道他们就吃这一套，包括颜齐，所以花了一些时间去揣摩自己用哪个角度哪个表情落泪才更加我见犹怜。可流鼻涕，就很煞风景了……所以如非必要，她轻易不哭。自从和颜齐分开，她的心也好像上了一道铜墙铁壁，硬生生筑起了钢筋水泥，即便悲伤的情绪总是三天两头造访，但她真的很少会控制不住自己，自发地流眼泪了。

那么，如今这眼泪是为谁落下的呢？她希望是为了吴止帆，而不是为了自己。

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心里猛地一惊，刚刚自己是不是还盯着后视镜里吴止帆逐渐远去的身影看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林思意突然觉得一阵心凉，心凉过后更多的是惊喜，惊喜过后……哦，考虑到她和吴止帆的现状，还真没有什么值得惊喜的。她该思考怎么留住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