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蝉鸣秋虎,愆阳盘梢头
汗濡席衫下,面里惊扇凉
肖逸朦胧中开眼,但见蒙蒙睫帘之间,画儿那张呆萌羞憨,肉嘟嘟的圆饼脸,正自满溢着欣喜的模样觑着他看,手里头早扑打着的一柄锦织便面儿,也似因着自己的转醒,被惊撇在了地上
“水”
“老天保佑,姑爷,你可得醒来了”
“喔,水,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沏茶的空档,以自晏晏做喜的紧先赶上两步跑到门边唤过两个站门的丫头,教快到里面通个音信报喜
大体那人从昏迷中醒来,解过嘴渴,肚里便要开始闹些“饥荒”的
肖逸虚弱的以手撑席,半仰着面的冲画儿道:“画儿,予昏过了几时,肠里捂得这般空落,多像是可以生吞下一头肥牛”
画儿吐了吐舌头道:“好教姑爷晓得,你可是昏过去有三天三夜了,要是不饿得惨,那才叫出怪事了呢”
肖逸没好气的道:“既然知道我惨,为何还不快些替我找些吃的来”
画儿道:“小姐可早防着这端哩,那火房灶头如今恁是没日没夜的温烫着羹餐,不就是为了让姑爷你一醒来,便能及时享用得到吗”
她话头刚落下,宣窗门外匝沓脚步声忽至,落眼处,瞧得一溜儿青衣短打的小厮,各各手里捧着份或盅,或瓯的菜具,依次井然的摆置在了屋里的食案上
各样鲜香珍味,于苒苒薄气之中相互交结,蟠绕满堂,做得几日梦里僵胎,饿里巨枭的肖逸,当下勾得个涎液凝齿,睛冒饕火,也顾不得画儿乖巧先奉捧来的开胃好粥,径自一轱辘爬将起来就坐到那案子边上,大口大口的朵颐了起来
不上半晌,混足个半饱,口里却开始有些厌厌了,只因着这一桌里的东西,虽都是极味,但尽都用作了汤煮,不是山鸡炖蘑菇,就是些野鸽煲老参之类的东西,多了总归起腻淡甘
“怎么,你捉着那箸掿在半空里迟不拣食,想是这些菜儿该有什么差池不成?”
肖逸起首看向从门槛跨进来的青箐,见她虽是娉婷婀娜,尤态依旧,但目里明显憔悴,更伴生着许多细红的血丝,不由得开口道:“我能尝出做这些菜的人,都是下了大功夫的,所以菜都是美菜,无非只是做法太过单一罢了”
“倒是大小姐你,为何眼里给人的感觉,就向是在向每个看见你的人说“我没睡好,我很疲惫”,莫非这几日遇上了什么难事不成?”
青箐脸上一红道:“什么难事,就是有也碍不着你上心”
肖逸撇了撇嘴道:“对,你家富贵里的事,我小小一个捕役,又能挨擦个哪门子的心了”说着只把脸一转,忽向着画儿道:
“画儿,我看你坏滴很啊,巴巴着眼的,想让姑爷我变得如你一般胖是吧”
“啊!”
见肖逸忽然嘴里跳出这么一句话来,青箐与画儿面面相觑
但听得对方却又道:“你看啊,这满目尽是大补之物,若待真不是要觑着我变成肥胖姑爷时,多要快些上桌来替我相帮一场,正可消此膏腴,以彰汝德”
“以彰吾德?姑爷,画儿对你和小姐可是绝无二心的,你叫奴婢与你在一个案上吃汤,这是万万也不能想的事。倘要做得没了规矩,可教画儿以后何以立身?”
言语之中,竟是渐渐的委屈哽咽,润红了眶里泪瞳
青箐瞧得气闷,一时怜着画儿无辜,又恼着肖逸不通事体的道:“想你也是才思敏捷人物,为何便要画儿丫头与你对食?莫不是这丫头哪处触着了你的霉头,要弄此法捻她?”
肖逸听得无奈叹气道:“捻她?呵呵,你看我也是穷苦家里来的,对待画儿,我可压根就没有生出什么主仆之分,在我眼里,我和她就是两个相互平等的个体,没有什么贵贱之分,你明白吗?”
“相互平等的个体?”
“对啊,人与人之间的尊严本来就应该是相互平等的,所谓高低贵贱,不过是统治者想要更好的驾驭这个世界罢了”
“尤其症结,便在一个尊字上,更是潜默异化的令着一代一代的人,近乎于赤诚的守护着这样一种不平等的社会形态”
“社会形态?”
“算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既然画儿不可与我对食,那就让她独自个儿的吃喝,总该是可以的吧”
见肖逸要渡门出屋,青箐顾不得忖那话头里的玄机,只随步跟在其后道:“张妈妈闻得你醒转,以先在屋厨里动了火,此刻若往,锅里贴饺,必然熟堪耽美”
肖逸心下念头一动道:“既如此,大小姐何不再备些水酒来,你我小亭啖饮,对暑消乏,正可两厢仔细,好好的来谈论一下我与你提过的炒菜技法”
安慰过忧着自己伤情的老母,肖逸与青箐携足登苑,僻在一处水榭里,借着内中各样竹簇,抵过旻天热浪,徐徐淡风,吹袖拂襟,教人顿添雅志
三杯两盏,熏起兴头,肖逸话匣子一开,把着记忆里各色花样炒食,秉其“色香味”的道理,只讲述得有眼有样,宛若落画,等那青箐听在耳里,当真是被撩得个胃里馋虫荡漾,目中欢喜无垠,恨不得当下就要去做一番功夫,吃过两嘴才好
闻者起意,那说者自然也早发动了念想
回味着那时空里的滋味光景,肖逸闭着双目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那股子炒菜所独有的锅香气,从记忆里萦到鼻间来
“嗯,蛋炒饭,就是你了,今日个若不将你来嚼个满嘴香,予绝不干休”
肖逸泛着馋唾,切切作想,起睑向着青箐往着西南方向一点指道:“你看那里清清杳杳,吴铁头的炉里定然冷火,他家可是有好几口人要养活哩,你我何不趁此过去替他解烦,送他些勤劳银子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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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用碎炭在地上画着的一个铸锻模型图案,吴铁头挠着秃溜的头皮道:“东西出来不难,只需起个模型浇铸打磨就成,只是这么个凹窟铁瓢儿,有甚子益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