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时，随父母离开出生地。

父亲在这里上学，在这里工作，在这里遇到了母亲，生下我和妹妹。可从记事起他就不断的告诉我，我们的家乡是一个叫高碑的地方。

总有一天，我们一家人会回到那里。

母亲也是高碑人。

这是我在出发前一天晚上，因为不想离开在父母面前哭闹的时候，母亲小声告诉我的。

当时的我不懂太多道理，情感也不深沉，脑中其实没有太多具体的想法。但是，在母亲说出，她也是高碑人之后，一个七岁的男孩，主动停止了尖叫和抱怨，擦擦眼泪，睡觉去了。

事前，我不能理解父母为什么非要离开，事中、事后，都不能理解。

我原本以为世界上只有秀水青山和城镇村落，密林雪原是精灵和矮人住的地方，直到父亲背着妹妹，母亲牵着我，踏进荒漠。

马车夫将我们放在戈壁中央，告诉我们，他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两天以前，路边就只有枯黄成团的荒草了。这里的沙土捏不成泥巴，石头上都是光秃秃的，绿叶已是难得的景色。还好，晚上星星很亮。

父母付清了钱，礼貌的送走车夫，一家人站在太阳下目送马车远去。

我当时很害怕，七岁的男孩儿不愿意承认自己害怕，但颤抖的身体和拼命忍住才不至于流出的眼泪证明，这是恐惧。

好似与过去生活的最后一点联系，就这样远去了。而这附近什么都没有，放眼望去全是一模一样的景色。

没有人烟。

当时妹妹刚刚学会走路，不需要扶墙，跑步还是容易摔跤的时候。

行进于沙地，几乎不可能。

爸爸一直背着她，妈妈始终牵着我，我们都穿上了宽大的长袍，面纱盖脸。

渐渐地，脚下地面不再坚硬，每踩一脚都会留下一个浅坑。阳光照耀着金黄的沙漠，世间只有蓝两色。表面烫人，底下会有一点凉凉的。

我从没见过这些，像是到了新世界。

但是很快，新世界告诉我：他不欢迎我。

烈日炙烤着帽顶，头皮隔着一层都有种被烤熟的感觉。长袍罩身遮光透气，但进出空气滚烫灼人，对温度的感觉盖过了汗水划过的触感，让人错以为汗水在分泌出时便被蒸发了。

父母给妹妹做了一个里面有小座位的背篓，特地去买染过色的藤条，虽然那个颜色一点都不好看。母亲走在父亲身后半步，时不时的扭头确认妹妹的情况，跟她说话，给她喂水，哄她说太阳下山就凉快了。

离太阳下山还有好久呢！

当时为什么没有哭闹呢？为什么没有向父母撒娇耍赖呢？为什么没有说出自己很想回去呢？

几年以后秦镇海才想通：因为无处可逃。

自然孕育的漫天黄沙面前，初生牛犊，被吓老实了。

却往前走约人，高温将地上扭曲了地上空气，正午像占了一天的一半那样长。

“这——，恐怕过不去——。”一家人停在分界线前，站着不动也是气喘吁吁。

风都可以吹动的沙漠地表上留不下分明的界线，却能明显看出这一道以外是与一路行来所见相同的金黄沙漠，以内的沙地更为炽白，空气似是被烤上了火色，其中散布着点点星火。

这不是幻觉。

空气中真的分布着不甚分明的光点，偶有一二爆裂，响声传入耳中只剩轻轻一声，间隔不长。

身处的已是接近承受极限的高温，仍能赶到滚滚热浪扑面而来，逼得人后退。

父亲看了几眼眼前的景象，平静地说道：“火活跃期，确实不能进。”

火活跃期、焦黄空气、灼白沙漠。

我听过这样的地方。

这不是地狱吗？

我们为什么非要到恶魔住的地方来？

大人们又看了几眼杂着火星子的空气，转了个弯，继续前进。

我想说些什么，始终没想到说什么好。

“这得耽误多久？”妈妈第一次拿出了地图，眯着眼研究起来。

“最多半天，放心吧，他们会等的。”爸爸小心地扶正背篓，抢前一步，让妹妹与妈妈并排。

经过一晚上露宿，我们在第二天中午，在这片土地，哦不，沙地上，第一次见到了生人。

“抱歉，来晚了。”

一见面，爸爸就开始道歉，妈妈跟在旁边鞠了半躬，脸上满是歉疚。

“没事，东西还送到。”说话的是一个十分粗犷的大叔，说话带着点我听不懂的口音，他没有遮住脸，肤色深棕近黑，侧脸到下巴有几道可怖的疤痕。

这是？同乡？

照父母的说法，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同乡，这些穿着遮阳长袍，用不同的口音交换姓名，讨论来自哪里的人，通通都是高碑人。

沙地有一些像水面，并不完全静止不动，表面有波浪似的纹路。

但也不是这么大的波动。

沙子下面有什么。

所有人都注视着流动的黄沙，按照轨迹给它让出一条路。

临近人群，一只巨大的蜥蜴从地底窜出，十几米长，四条短腿，地上也是行动敏捷，身上搭着三层箱子，上裹一层，用皮带绕过腹部一圈一圈的固定在背上。

旁边有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给我背书：沙鳄蜥，唯一一种无法飞行还四脚着地的亚龙种。

“你们过沙漠用的物资，清点完了留下明天要用的，一天只能卸一次货。”

我很没出息得往给我背书的那个孩子身后躲了躲。

没想到它能说话的人不止我一个，好些大人都吓了一跳。没看过书，没人会想到这只巨型蜥蜴是亚龙种。

之前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大叔走上前去，拿出一个小袋子。

大蜥蜴伸出舌头，大叔往上倒了五十个通用金币。

“先付一半，剩下的到地方再给。”

蜥蜴接着金币将舌头收回嘴里，眼睛一转，到人群中间抛开一点沙子趴下，方便其他人从它身上卸货。

它是我们一行人雇佣的保镖，后来去上学，了解了这一可以在沙地底下行动的亚龙种的战斗力。

基本只能起到运货的作用，能在沙漠里作威作福的生物一个都打不过，碰上土匪强盗都够呛。

那一百个金币，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