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五人民医院大约二百来职工,坐落在市里的老工业区,那里人口密集,医院本来底子较好,医疗技术实力也还不错,谁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时光进入二十一世纪,这家医院竟然到了发工资都成问题的地步了,更不要说职工的福利了。职工常年领着七成的工资,人心就渐渐散了,有技术的,有本事的,有关系的,要么调走了,要么辞职外出单干了,最后,沦落到靠出租科室勉强支撑。
周斯绵曾经去这家医院开个会,房子破旧,有的地方下水管断裂了,水直接从墙壁上飞下去,也没人去管。一根下水管子都没人维修,何况医疗业务?
人心散了,医院那几个领导却个个了不得呀,他亲眼看到,一个副院长对去盖章的职工爱理不理,边翻报纸边翻白眼,看都不看一眼职工,说话还拿腔拿调:我说了这事不归我管,找办公室。职工说我找了办公室,办公室说要请您签字。那位副院长就发脾气,哪有这事?我不签字就不能盖章了?硬生生把去办事的职工气哭了。
周斯绵的牙齿就咬得“咯吱咯吱”的,这样的医院领导,怎么能把医院带好?恰巧,晚上吃饭的时候,那位副院长也在,他叼着烟,端着酒杯过来敬酒,周斯绵婉拒,那人不愿:市人民医院院长派头就是不一样,看不起兄弟啊。同桌有人规劝:何达兴,周院长身体不适,心意到了就行了。
周斯绵这才知道,这位副院长叫何达兴。何达兴一口将酒倒进嘴里,说:那好,我心意到了。周院长,幸会幸会,改天兄弟喝一杯。
一家不拿职工当亲人的医院,不可能将病人当亲人。周斯绵曾经在周会上举过这个例子,告诫医院管理人员,一定要将职工当成自己人。如果自己人来找你办个事、看个病你都冷漠刁难,还能指望你对其他的病人好吗?不可能!
现在,轮到市人民医院跟这家让自己心有余悸的医院合并了,周斯绵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侯江涛也不乐意。他们俩找市里,能不能先不合并?等市人民医院的新院建设搞完了,再合并。
“不行!这是今年市卫计委的头号工程、既定方针。就像市人民医院头号工程是新院建设一样,市卫计委的头号工程就是妥善处理好市人民医院与市第五人民医院的合并问题。这是决策,不是征求意见,你们的本位主义思想很严重啊!你们的大局观念到哪里去了?我的同志!”这个答复,代表了组织意见。
周斯绵和侯江涛碰了一墙壁灰,灰头土脸回到医院。
是决策,不是征求意见。侯江涛反复咂摸这句话,转而问周斯绵:“我们现在要转移战略方向吗?”
周斯绵满脑子疑问:这个时候选择两院合并,推迟一两年就不行吗?怎么事先不征求我们的意见?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事前要保密?
见周斯绵没有搭理自己,侯江涛也不再重复。眼前的这位院长,已经不是一年前刚刚上任时的周斯绵了,他做了几件让医院职工提气的事情,早不久也正式转正。侯江涛看到一个摆脱了稚气的医院管理者,在历练中成长、成熟。他担心的是,周斯绵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刘志和?
周斯绵转而又想,既然上面已经决定了,是更改不了的事实,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有一系列的问题,明确市第五人民医院院区合并后的定位。做什么?人员怎么安排?资产怎么分配?那些被承包出去的科室怎么收回来?
人的大脑中,或许有一种“回旋”的功能。周斯绵的思绪转了一圈之后,方才意识到刚才侯江涛跟他讲话,问:“侯书记,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侯江涛说:“你现在想起来问我了?我也纳闷,市里为什么要选择市人民医院接收他们,不说别的,就是那些院领导也难安排。”
“再难也要完成啊!”周斯绵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刚才,领导不是批评我们本位主义严重、大局观念不足吗?”
“他们中有的人,到市人民医院当个副科长都不合格!”
“到底是当书记的,首先想到的是干部安排的问题。”
周斯绵推开窗户,酽浓的桂花香钻进来,他猛吸一口,眯上眼睛,陶醉的样子,让侯江涛歆羡:“你还有心思享受桂花香,真是乱云飞渡仍从容啊!”
周斯绵突然笑了:“书记,你什么时候开始秀文采了?我想起来了,你是学的,文采自然很好的!”
侯江涛无奈地笑:“这个年代,还有几个人关注文采?你没看见,现在的人除了专业书,都不读书了!”
周斯绵不想跟侯江涛探讨读书这个话题。他现在满脑子是合并,话题自然又转移到合并上面来了:“这事,弄得好是功臣,弄不好大家都不满意,身后骂名滚滚。”
“谁人背后不说人?像我们这些人,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不必过分在意别人的评价。”侯江涛的见解,具有普遍的共识。
正在商量工作,张娟娟来电话,哭哭啼啼地说:“儿子被车撞了,你赶紧来急诊科!”
周斯绵心口一紧,拔腿就往急诊科跑,弄得侯江涛莫名其妙。
周记诚是在放学的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撞倒的。撞人之后,摩托车司机连停都没停,直接开走了。周斯绵赶到急诊科的时候,医生已经为他做了处理。幸好只是一些皮外伤,且伤势并不严重。张娟娟搂着儿子问长问短,见到周斯绵来了,母子二人才稍稍安静下来。周斯绵又为儿子检查了一遍伤口,确认没有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好险!我们今后还是接送儿子吧!”回家的路上,张娟娟说。
“现在车多人多,又要过三个红绿灯,是要接送。”
“可是,你这么忙,我又要上班,怎么接送?”
“将我父亲接过来吧。”
“爸不愿意来。你看怎么办?”
“唉!我去做做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