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绵一路狂奔,去了肾内二科。侯江涛形容枯槁,有气无力躺在病床上,他的夫人在忙里忙外。“王晶运是管床医生。”侯江涛对周斯绵说。
周斯绵又去主任办公室,找到正在开医嘱的王晶运:“说说,侯书记的病情怎么样?”
王晶运递给他一沓检查单,摇摇头:“情况非常糟糕。已经到了晚期。”
“这么说,是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周斯绵翻看检查单,急切地问。
“应该可以这么判断。”
“他什么时候来找你看病的?”
“就是昨天。他不让我说出去。”
周斯绵的泪水夺眶而出。这是多么好的战友、兄弟,怎么会突然得上这样的病?他知道肾癌晚期有多凶险,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难怪他最近总是精神萎靡,什么事都不想管。难怪他那天会说出让自己莫名其妙的话。他这都是有所指!
周斯绵问王晶运:“他自己知道了吗?”
“瞒不住。他自己看过所有的检查结果,在网上又查了这些检查结果的意义。他已经知道了。”
“好吧!那我们就不隐瞒了,告诉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能吃多少吃多少。”周斯绵说道。
“还要不要上化疗?”王晶运说,“这个不好把握,有的病人化疗之后,病情反而加重。”
周斯绵想了想,说:“以这种情况来看,化疗的意义不大了。别让他受折磨了。用癌晚期镇痛吧。”
王晶运说:“这个工作,可能要你去做。”
两个人的话还没说完,侯江涛就进来了:“斯绵啊,你不要费心了,我都知道了。”
周斯绵赶忙扶侯江涛坐下:“你怎么能这样干?自己是医院的党高官,看病还不容易?为什么要一拖再拖!”
侯江涛说:“斯绵啊,我不忍心看着你一个人忙前忙后,想给你多帮帮忙。谁知道,这个病发展这么快。”
“哪怕你跟我说一声不舒服,我也会给你好好看病。你忘了,我是肾内科博士!”
“你我共事快三年了,我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不要忍心让你分心,更不忍心这个关键时刻给医院添乱。”说话间,侯江涛的额头上涌出豆大的汗珠,双手压住右肾的痛点。
周斯绵赶紧和王晶运将他扶到床上,给了止痛针。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是痛起来就打针止痛。
侯江涛的夫人含着泪,给他擦拭身上的汗水:“就你要强,身边一个个都是顶级专家,有病也不请人看一下。”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止痛针起了作用,侯江涛睁开眼,说:“斯绵,夫人,我还有一个心愿,请你们联系一下,我要捐赠遗体,供医学研究。”
“这......”周斯绵望着侯江涛夫人。
“你们两个,帮我把这事办好,这是我最后一个心愿。其余的,不给大家添麻烦。”侯江涛说。
“好吧!我会联系的。您好好休息!”
从侯江涛病房出来,周斯绵真想大哭一场。时日无多!时日无多!周斯绵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没有几个人能像侯江涛一样,得知患了绝症,还能平静对待。他甚至想到了捐赠遗体。如果没有这该死的癌症,他还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人,用自己的智慧,为医院默默地奉献自己的光和热。
作为一个肾内科博士,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内心翻滚。我要为他做点事!我要救他!周斯绵赶回办公室,给自己的博士导师发了一份邮件,请导师救救自己的搭档。
三天后,导师回信:周,既然是你的搭档,就让他到我这里来试试。我带领的团队正在开展一项科研,希望通过新的方法,改善癌症患者症状。但是,效果不能确定。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但周斯绵马上又想到一个问题:经费怎么办?
导师回复:治疗费用从科研经费解决,自己只要负责来回的路费、生活费就行。
周斯绵像在困境中找到了救命稻草,赶紧来到侯江涛病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侯江涛听了这个消息,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芒:“真的吗?”
“真的!相信我。去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侯江涛顿时觉得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量,容光焕发。侯江涛夫人激动得哭了起来:“斯绵啊,还是你有办法,要不然老侯就只有等死了!”
接下来,就是办手续、买机票。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侯江涛不愿意搞得满城风雨。到了出发的日子,周斯绵自己开车,悄没声息将侯江涛和他夫人送到机场。谁都不能确定这是否生死离别,路上的气氛挺压抑。三个人尽量不说话。时间好像凝固了,只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送君这一程,愿君早还家。挥手自兹去,相逢应有期。握手,拥抱,祝福,挥泪。这一别,不知道再见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科研,也不能打包票,有成功的,有失败的,人类对攻克疾病的探索和研究,一直没有停下过脚步,许多疾病已经被人类攻克,就像鼠疫、天花、霍乱,而还有很多疾病暂时没有攻克,癌症就是其中最为复杂的疾病,还有人类还没有认识到的疾病,目前未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让人类恐慌,乃至付出惨重的代价。
到了机场,周斯绵将车停好,下车要搀扶侯江涛。他却不要,说:“斯绵,我还没有到要你扶的地步。”
周斯绵立住,让侯江涛自己走。他夫人提着行李,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生怕他有任何闪失。
侯江涛进了安检口,回头冲周斯绵挥挥手:“回去吧!我很快会回来的!”
一阵悲怆涌上心头。周斯绵觉得鼻子酸酸的,真想大哭一场。老侯这一辈子,为人耿直,做事有原则讲分寸,老天不公,让他患上重病。
蹲在机场外,人来人往,每一双脚都匆匆忙忙走过,一架架飞机起降,多像人生起起伏伏!
良久,周斯绵才站起来。他对自己说,男人不能这么悲伤,即使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当众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