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记恩的病情见效很快。只要处理及时,治疗得当,急性肾炎并不复杂。
这天,李劲柏来查房,见周金鹏趴在周记恩病床打盹,轻轻地推醒他:“老爷子,别着凉了。”
周金鹏醒来,见是李劲柏,说:“人了年纪,容易犯困。”
李劲柏问周记恩一些情况,吃了什么,感觉怎么样,小便多不多?
周记恩如实回答,尿量恢复正常,也不发烧了,结合尿蛋白检查结果阴性,李劲柏判断,周记恩的急性肾炎已经得到了控制,他说:“你今天可以出院了。”
周记恩病恹恹的,说:“我不想出院。”
李劲柏和周记恩对视了一眼,问:“为什么不想出院?你的病已经好了,回家调理三五天就恢复了。”
“对啊,记恩,回家调理比在医院舒服多了,我们还是出院吧。”周金鹏抚摸着孙子的头说道。
“说了我不想出院,”周记恩忽然烦躁,叫道,“那也不是我的家。”
周金鹏被周记恩这句话说懵了。他非常担心孙子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平时总是叮嘱张娟娟和周记诚,对记恩好一点。
十多岁的男孩子是多愁善感的,家里又出了这种事,周记恩的心情让人理解。李劲柏是个医生,他也不好插嘴周家的家事,只能在边听着。
当医生的都是这样,病人的家事只能听,不能插嘴,更不能传播。
周金鹏恍惚了一会儿,对周记恩说:“记恩,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我的心里更难受。我们总不能因为难受,就不活下去了吧?”
周记恩缩在床,用被子蒙住头,不想听爷爷叨叨。苦难都是自己的,没有人能替他承受苦难。
周金鹏和李劲柏对视一眼,说:“李主任,你先去吧,我再劝劝他。”
李劲柏说:“老爷子,你别逼他出院。他愿意多住几天就先住着。”
周金鹏满脸歉意,说:“没办法,李主任,让你们操心了。”
李劲柏摆摆手说:“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和唐护士长说。”
周金鹏的泪水潸然而下。这一辈子,周金鹏都没流过这么多眼泪。他的心,像刀绞一样。
等周记恩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周金鹏对他说:“记恩,现在觉得好一点了吗?”
周金鹏一说话,周记恩就把头缩进被子。
周金鹏叹了口气,说:“记恩,说实在话,爷爷这辈子吃过很多苦,但是没有一次能打倒我。可是,这次不一样,你的父亲是我的儿子,你的母亲是我的儿媳。”
周记恩“呜呜”哭起来。
“记恩啊,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受苦受累的,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能被暂时的困难吓倒。”
周记恩的哭声越来越大。他从来没有受过委屈,从来没有吃过苦。这一次,将他这一辈子积攒下来的苦,都吃进去了。
周金鹏说:“孩子,你爸妈不争气,犯了罪,我们总不能不活了!我们好好地活下去,他们才会安心改造。这个时候,我们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我恨他们,我恨他们……”周记恩咬牙切齿地说。
“是的,我也恨他们,”周金鹏顺着孙子的话说,“他们不听话,给我们带来了伤害。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难道我们要抛弃他们吗?我们能对他们不管不顾吗?不能!”
周记恩慢慢停止了哭泣:“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心里难受,难受啊!”他长叹一口气说,“爷爷,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呢?”
周金鹏被问住了。他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干!我也费解,也怀疑,他们每一次看我,我都跟他们讲道理。可是,他们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
周记恩坐了起来,恨恨地说:“我恨他们!”
“记恩啊,再怎么样,他们都是你们的父母,是他们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的,给了你生命。”
“我恨他们!恨他们!”周记恩面无表情,重复着这句话。
侯江涛的到来,打断了爷孙俩的谈话。他提了一个果篮过来,嘘寒问暖:“老爷子,记恩已经康复了吧?”
见侯书记来,周金鹏赶紧抹了一把眼泪,招呼道:“侯书记,怎么还惊动你了?”转身向记恩说,“候伯伯来看你了。”
周记恩毫无表情地叫了声“候伯伯”,再也不说话。
侯江涛问了些基本情况,得知周记恩病情已无大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治好了病,对周斯绵也是一个交代,他说:“老爷子,依我看,记恩这种情况,也不急着出院。他想多住几天,多调节调节,有好处。”
周金鹏说:“现在也只好如此了,只是辛苦斯绵两口子了。”
这段时间,张娟娟每天都要来送饭,一日三餐,按时准点送到。不能说张娟娟毫无怨言,起码她的怨言没有表现出来。送来的饭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乘,更贴心的是,周斯绵专门针对周记恩的急性肾炎开了菜谱,让病友们好生羡慕。
侯江涛说:“斯绵和张娟娟是当叔叔婶婶的人,他们辛苦一点是应该的。只是,我们有些事,不要让斯绵为难。”
听话听音,周金鹏一下子就明白,侯江涛应该是有所指。指的是什么?可能是刚入院那天,自己对护士发脾气那件事吧?
周金鹏说:“侯书记,有些事我可能做得不太妥当,说话重了点,引起了一些误会。”
跟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老爷子,今天我来,两层意思,一层呢,是探望侄儿,斯绵忙,有些顾不,我这个当书记的,也该帮衬帮衬他。”侯江涛说了第一层意思,故意停顿了一下,瞟了一眼周金鹏的表情,看看他什么反应。
周金鹏完全明白了,侯江涛来的第二层意思,就是希望他能为自己的急躁莽撞有个说法,医院领导对医务人员也好有个交代。
“侯书记的意思是,第二层意思,希望我能主动跟那个叫周舟州的护士道个歉?”
侯江涛避开周金鹏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老爷子啊,你是医院管理的前辈,有些事……”
“那天批评护士确实是我不对,”周金鹏话锋一转,说,“可是,那个叫黄川明的医生,你们该给我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