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江涛陪着卫计委主任,说是视察,其实是到处走一下看一下,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就像去下属单位宣誓主权一样,刷刷存在感。
估摸着即将合影的时候,侯江涛提醒道:“主任,我们去合影吧?”
主任说:“这种合影,不参加了吧。我们还是多了解了解基层的情况。”
侯江涛知道,主任对导师指责他念稿子有意见了,说:“主任,有些事别往心里去。这些大专家,都有个性。”
说到个性,主任笑了,说:“洋专家来我们这里,恐怕会水土不服,我看,这个专家在市人民医院呆不了多久。”
“为什么?”侯江涛诧异,主任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看了一下你们报备的协议,”主任白了侯江涛一眼说,“你们给的待遇,远远超出了相关要求。”
侯江涛愣住了,问:“怎么会超出要求呢?”
“按照公务接待的要求,你们提供的食宿、往返路费,这些标准已经远远超标,而且,每个月给的待遇,也超标了。依我看,这个协议,是无效的。”主任深沉地说。
侯江涛的心暗暗往下沉。看来,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卫计委主任爽快地来了,就是支持他们这样干。可是,现在却提出这样的反对意见,不是拿他和周斯绵架在火烤吗?
“主任,这件事应该按照学术标准来对待吧?如果按照公务接待的标准,这个账没办法报销。”
“我说呢,周斯绵办事不牢靠,可以理解,他是搞业务出来的干部,有些事不懂规矩,”主任面无表情说,“可是你这个当书记的,一点敏感性都没有。起码从这件事,我可以看出你还不成熟。”
主任的批评让侯江涛后背发凉。本来以为是做了一件大事,起码可以写进医院的历史,谁知道会出这种幺蛾子?主任反对,这件事肯定要大费周章。
周斯绵打电话,让侯江涛陪主任过来照相。这是欢迎仪式最后一个环节,虽然看起来有点波折,但还算圆满。
可是,他们一直没能等来主任和侯江涛。周斯绵预感,主任已经生气了。
欢迎仪式过后,就是学术讲座、坐诊。周斯绵半步不离,陪同在导师身边,顾不陪领导。
忙了一整天,周斯绵正准备歇息,侯江涛来了:“斯绵院长,这事恐怕有麻烦!”
周斯绵不明就里,问:“有什么麻烦?”
“主任说,我们的接待标准和给专家团队的待遇超标,不能报账。”
周斯绵冷笑了一声:“我明白了!还是在次去瑞典的事情有意见了。我就说嘛,有些事没那么简单。根本就不是办公室主任作梗!”
侯江涛面带愁容,说:“这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该支付的待遇,按照协议支付,”周斯绵说,“我们次找到了文件依据,不是哪个人一句话说不行就不行的。”
“但愿吧!”侯江涛仰天长叹。
导师团队到市人民医院来坐诊三天,每天都是络绎不绝,导师看病,却是不紧不慢,每一个病人,他都要认真追问病史,看检查单,然后才给出诊断,制定治疗方案,没有半个小时,是看不完一个病人的。
很多病人排起了长队。大家在家门口看到国际顶尖专家,感到非常幸运。当然,有些病人是医院诊断正确的,治疗方案也是正确的,按照原定方案治疗就行了。而有的病人,诊断错了,治疗方案也要调整,病人就跳起来骂娘,还有人扬言要找医生麻烦。
请来一个专家团队,却砸了自家的饭碗,这让周斯绵心里很难受,超出了当时请导师来坐诊的初衷。偏偏导师是个一丝不苟的人,看病态度严谨,容不得周斯绵解释。
中途休息的时候,周斯绵趁诊室没有病人,请导师不要当面指出诊断错误之类的话。因为一旦病人知道医生诊断错误,他们一定会找医院赔偿,这种事处理起来很麻烦。
“周,我不想为你们的错误掩盖,”导师说,“错了就是错了,有的病人,你们错得很离谱,让我难以理解。”
周斯绵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他说:“老师,我不是要你掩盖真相。”
“我没有想到,你们的诊断和治疗水平,还停留在个世纪。”
导师的话,让全程在场的李劲柏坐不住了,说:“老师,我们请您来,就是给我们传授知识,而不是来指责我们的。”
导师盯着李劲柏,说:“你的工作牌告诉我,你是肾内科博士。你应该为自己的低水平感到脸红,而不是觉得我说错了。”
李劲柏想辩驳,被周斯绵制止了。
没想到,这一场精心策划的人才引进,就这么不欢而散。导师团队提前撤离了市人民医院。
本来,周斯绵安排导师去一个风景区游览两天的,也去不成了。周斯绵烦躁不已,卫计委主任本来就指责他们接待超标,这下好了,导师团队提前走了,更没有理由去报这一笔账了。
周斯绵不知道如果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医院前前后后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现在却玩不下去了。
财务科科长和办公室主任来请示:这笔账该如何报?
侯江涛摆摆手,说:“先放着,等我们向级部门汇报之后再说。”
周斯绵感到窝囊至极。这件很体面的事,莫名其妙办砸了,他仔细回想事情的经过,觉得自己就像吃了一碗夹生饭,吞不下、吐不出。怎么办?
“看来,我们不但会挨批评,还要自己垫钱,”侯江涛说,“如果面思想不通,还是我们自己把钱垫了吧!”
周斯绵怎么也想不通,说:“为医院办事,还要自己垫钱,这是什么规矩?”
“我们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环节,报批,”侯江涛分析道,“尤其是,现在事情办砸了,你的导师团队提前回去了。大家说出去,我们是出了一个大洋相。”
“唉!”周斯绵叹口气说,“当时我们真的忽略了,这个教训很深刻。虽然现在不允许这不允许那,但是打着各种旗号去考察的事,却名正言顺。”
“还是我们考虑问题太单纯了,”侯江涛说,“挨批评也好,自己垫钱也好,都是我们自食其果。”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周斯绵拍拍侯江涛的肩膀说,“是我拖累了你,看来,你家又要吃半年白菜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无奈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