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周伍元,手里举着一把锄头,恶狠狠地对着周文星:“你敢过来,我就劈了你!”
这么暴力的场合,张娟娟没见过,被吓得躲在何达兴身后。
长期酗酒,周伍元的手抖个不停,何达兴担心他举起的锄头随时会掉下来,别人没伤到,反倒伤了他自己。喊道:“周叔,我是城里来的,看看你家的情况。你先把锄头放下来。”
周伍元怒目圆睁,说:“你们来可以,让周文星那个不是人的东西滚蛋!”
何达兴跟周文星商量,请他先回避一下,自己慢慢走近周伍元。他也是提着胆子的,长这么大,还没有人举着锄头对着他。
看到周文星走了,周伍元才慢慢放下锄头。他喘着粗气,瘫坐在地,嚎啕大哭,数落道:“不要脸的周文星,他还敢来!”
何达兴一脚踢开锄头,握住周伍元的手,安慰道:“周叔啊,都几十年的事了,何必忌恨一辈子!”
“我恨不得能把他扒皮抽筋!”周伍元恶狠狠地说。
何达兴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在农村,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改变人命运的事情。他感觉,这里面有很深的误会。他试探着问周伍元:“周叔,你这么恨周文星,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是他,害死了我婆娘,害死了我两个孩子!”周伍元言之凿凿。
“这么大的事,他还不早就被枪毙了?你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何达兴轻声细语地问。
他其实不想让周伍元回忆过去。让人回忆痛苦的过去,是一件残忍的事。他不愿意在别人的伤口再撒一把盐。
“是他,害死了我婆娘,害死了我两个孩子!”周伍元又重复了一遍。
何达兴不愿意卷入这种恩怨之中。他马意识到,如果再问下去,自己肯定会卷入到这场几十年前的悲剧之中。他将周伍元扶起来,说:“周叔,我们是驻村扶贫队的,来你家了解情况。您能带我们到家里看看吗?”
周伍元一辈子都泡在苦水里,他对贫困已经麻木了。
这个家,土砖屋,面盖着稻草,墙壁结着蜘蛛网,窗户糊着薄膜,泥巴地还有屋顶漏雨滴出的圆锥形小坑,一群蚂蚁,在坑里挪动着身子。霉味、汗味、酒味和劣质烟草味夹杂,充斥房子每个角落。
何达兴皱着眉头,想将窗户打开。可是,木头的窗户,全部被薄膜遮住。张娟娟突然捂住嘴巴,跑到屋外,一阵呜呜哇哇呕吐起来。
周伍元不好意思地笑:“城里的妹子,受不得山里的气味。嫌弃了吧?”他搬了几把椅子到屋门前,随手用衣袖擦了擦灰,招呼大家坐。
张娟娟吐完之后,一脸尴尬。面对周伍元,张娟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在想,何达兴会跟他聊点什么话题?
何达兴聊的话题,当然是脱贫攻坚。他最关注的,是周伍元是否有改变现状的动力。他想,周伍元才五十出头,受尽了生活的苦,应该有过好日子的强烈愿望吧?
周伍元却说:“这辈子就这样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为谁致富?就算手里有钱了,又能怎么样!没有婆娘,没有儿子,活着也就这么点意思。”
这句话,就是一瓢冷水,“哐当”一声砸在何达兴的心。他小心地说:“如果手里有钱了,日子过好了,有机会再成个家。你现在年纪不大,一切从头开始,还来得及!”
何达兴不想揭他的伤疤,只能从侧面带他畅想未来。
“碰甲鬼!还有哪个婆娘愿意跟我过日子?”周伍元的话,声音软了下来。
何达兴想,他大约在心里还是憧憬未来的。如果跟他好好说,还是有机会激发他的自信心的。他说:“你没想过改变自己,怎么知道自己不行?你没接触过人家,怎么知道人家不会跟你好?”
周伍元“吧嗒吧嗒”吸着旱烟,一股一股的烟味,呛得人难受。张娟娟受不了这种呛人的气味,干脆绕屋子走了一周。
张娟娟走这一周,还真有发现。这里是山区,庭前屋后好多树都长着香菇。这香菇,勾起了她的回忆。儿时,吃不完的香菇、木耳,父母就会拿到镇去卖。镇远是远了点,父母一个月或更长的时间去一次,用香菇、木耳、舍不得吃的鸡蛋、自家种的新鲜蔬菜换回油、盐,做新衣服的布料,或者是新鞋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香菇、木耳、茶叶,就是大山赐予村民们最好的活命的礼物。
被凉在一边的村支书周文星,见张娟娟起身出来,也陪着她边走边聊,告诉她,周伍元家有土、有田、有山,但他靠天吃饭,懒得打理。
张娟娟说:“这样的人,可以理解。他已经对生活死心了,哪有心思去过日子。”
周文星长叹了一口气:“这个人是被自己的疑心害了啊!要不是作得这么厉害,他的婆娘不会死,两个孩子到现在早该成家了。他也该有孙子了。”
“你知道他对你有意见,怎么还要带我们来这里?”张娟娟不解地问。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他能放下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仇恨,我还是愿意帮他一起致富的,毕竟,他年轻的时候也见过世面,人不蠢。”周文星说,“他这辈子如果真的荒废了,我于心不忍啊!按辈分算,他是我的堂叔,没出五服。”
张娟娟恍然大悟:“他的生活能不能有所改变,关键看他自己是不是愿意改变。扶贫先扶志。我们尽力劝他,开导他,希望他能有所改变。”
这边,何达兴已经起身了。他摇摇头,跟周伍元告别。他伸出手,想跟周伍元握个手,他却把手缩了回去,满脸的不痛快。何达兴讪讪地笑,缩回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何达兴跟周伍元聊得并不顺畅。他说:“一来,我们就遇到了难啃的骨头。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帮帮这个命运多舛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何达兴眼睛里,闪烁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