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达兴出发没多久，两辆救护车就遇了。这一次，救护车没有接驳。摔伤的病人，不适合频繁搬运。

周斯绵让一辆救护车送何达兴和李绅童回凤仙村，另一辆救护车则去接卫生院院长的朋友亲戚。他已经说好了，为卫生院院长解决这个难题。人家也是治病救人，不能说我的病人要接，你的病人不能接。在医生眼里，治病救人永远是第一位的。

何达兴简单介绍张娟娟伤势，连续高强度折腾一旦松懈下来，人就会突然感到异常疲惫。他打着哈欠，双手揉着通红的眼睛。身的衣服，还没有干透。昨夜的雨太大，参与搜救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是通体湿透，从头到脚没有一根干纱。

“辛苦你们了！代我向凤仙村的乡亲们问好！”何达兴介绍完病人，周斯绵对他们表达了从内心的感激。

何达兴挥挥手，说：“赶紧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周斯绵带着两个医务人员跳车，接手抢救。他们根据何达兴的伤势介绍，再次给张娟娟测体温、血压、心跳、呼吸，有针对性地开展评估。

对何达兴给出的处理措施，周斯绵非常满意，说：“何达兴的处理措施到位，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密切注意病情的变化。这种摔伤最重要的，就是防止血压突然下降。”

血压是否下降，是监测内伤的重要指标。如果血压突然下降，说明体内有出血点，解决起来非常麻烦。

心电监护仪有节奏的“嘀嘀嘀”声，让救护车内的气氛异常沉重，大家的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张娟娟。

周斯绵盯着张娟娟，她这种悲惨的样子，让周斯绵的鼻子突然发酸。他想起当时她一定要回凤仙村扶贫，他一直不同意。她却找了面，一心要走。

周斯绵现在有些后悔，他不该把她放到凤仙村来。如果她有个什么不测，自己无法向组织交代，更无法向孩子交代。周记成每个周末回家，都要问问妈妈的情况。张娟娟手机不通，记成还是要搏几次她的手机号码。看得出，周记成很想妈妈。

没有不想妈妈的孩子。每当这个时候，周斯绵就心慌意乱。他担心孩子会埋怨自己，担心孩子失去母爱，会走邪路。周记成现在心智没有成熟，叛逆、逆反，是孩子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弄不好，会走极端的路。

周斯绵握住张娟娟的手。他真希望能和她一直牵手走下去。这双手，已经瘦弱成皮包骨头了。他仔细端详，娟娟的头发杂乱，枯草一样随着救护车的颠簸而左右晃动。竟然有白头发了！周斯绵心猛地一震，心里像被堵了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她在凤仙村，到底吃过多少苦，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回避什么，但是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实在心痛。压抑内心的痛苦，本来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他抿着嘴，强迫自己不能当着同事的面掉眼泪，更不能哭。

“嘀嘀嘀——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突然急促地叫了起来。这种叫声，就像催命符，绷紧人的神经。

“血压下降到60:40！”

“心跳声音微弱！”护士监测血压，医生则开始做心脏听诊。

“赶紧，向市中心血站申请两袋B型血！我们一到医院，马用血！”周斯绵判断，张娟娟还是发生了内脏损伤。至于是哪个部位，他暂时无法确定。

有一种手术方法，叫腹部探查。那是找不到出血点，医生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术方法。随着检查设备的先进，现在很多外伤病人，基本能找到出血点。所以说，医学的进步依赖医疗设备的进步。有人说，现在的医生越来越喜欢做检查了，不做检查，医生就不会看病了。这句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很多检查只是明确诊断的途径，而不是治病的手段。

周斯绵遥控调度，医院急诊科、手术室、腹部外科、骨科、检验科、医学影像科、B超室开辟绿色通道，马准备接诊张娟娟。

他这样调度，符合急救病人抢救原则，也符合一个男人对爱人的深情厚意。

救护车顶着警灯，风驰电掣般在暴风雨之夜狂奔。

医院里，接到周斯绵电话的科主任，全部在自己的岗位待命。张娟娟一到医院，马被医务人员转运到急救室。

周斯绵木木的，看着医生护士忙里忙外，自己却不知道能干点什么。医生抢救病人的时候，周斯绵不愿意去打扰。虽然他也是医生，但自己没干这一科，就不要瞎指挥。

随着时间的推移，检查结果陆陆续续出来了。急诊科主任综合判断，张娟娟肝脏出血、脾脏损伤、颅内血肿。

“紧急手术！快，通知手术室马来接病人！”听到急诊科主任的判断，周斯绵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迫和焦躁。

周斯绵不说，急诊科主任也会安排好。这句话，暴露他的心理承受已经到了极限，根本无法做到“乱云飞渡仍从容”了。一个人一旦乱了心智，必须要控制情绪。

急诊科主任安排完张娟娟进手术室的事，走到周斯绵面前，安慰道：“周院长，凡事急不得，也急不来，请你先冷静下来！”

周斯绵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失态。不好意思，惊吓到你们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急诊科主任说，“你安静下来，大家就好做事。如果你都不冷静，这场抢救就很有可能失败。原因你应该很清楚！”

急诊科主任快到退休年龄了，平日里，周斯绵对他很尊重，视为长辈。他做了一辈子急诊科医生，见过太多的生死，也见过太多不该死的病人，因为家属的原因，或者其他的乱七八糟的原因，死了。这是令人痛心的事情。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里，包含了医生的原因，客观来看，这是事实。

周斯绵在急诊科主任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起身默默离开。此时，他不能去手术室，他如果去了手术室，就会给手术团队带来无形的心理压力。他在去手术室的路愣了一下，又折回去。

此刻，他是多么渴望陪在娟娟身边，陪她度过这次人生最大的劫难。而这个想法，他只能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