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长韶上神有意阻拦,而是阿眠那个法术只适用于与她同宗的花花草草。
毕竟,总不能指望他们的肉身分散聚合不是?
阿眠也就这手法术用的好,真正和每位师兄师姐切磋下来,只有挨打的份儿。
比如:被明仪用长剑掀翻;被楼泽揪着衣领扔出去;被姜鱼用气浪震得贴到地上;被敖如沁卷起水流打出数丈远,等等。
阿眠的日常变成了,前半日和在岛的师兄师姐陪练,后半日去长韶上神那里听学,夜里打坐修行,周而复始。
偶尔还会跟着哪位师兄师姐去海内历练,不过她从来没机会动过手就是了。
后来和诸位师兄师姐相处下来,她觉得自己上辈子定然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善事,这辈子的运气才会如此好。
他们那些人,要么是人间的豪门望族,要么就是哪个神仙家的后生晚辈,一圈看下来和自己一样没有身家背景的,竟只剩下和风神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明仪了。
但是人家再打不到一块去,在外闲聊时也能被人扯到风神身上,相较自己这个无名小妖实在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同时,阿眠终于认清了一件事——她是一只花精,而不是石头精。
因为她长高了!
不管是因为晒多了太阳还是喝多了水或者是因为这蓬莱岛的风水好灵气充裕,反正她确确实实长高了,而石头精化了形以后是不会再长的。
日子就这么过了几百年,阿眠对法术的使用渐渐得心应手,有时勉强还能和王弘战个平手。
于是再一次跟着师兄师姐们去海内斩妖除魔时,阿眠便兴冲冲的往前跑,准备露上一手。
不过他们早就护阿眠护习惯了。
每当小姑娘往前冲,总有人拦下她——
明仪把她的脸往怀里一按,拔出剑神色严肃:“小师妹莫慌,师兄怀里安全的很。”
楼泽提着她的衣领往自个身后一放:“小师妹退后,这个狐妖爪子利。”
姜鱼趁着她还没迈步子,抬袖一挡:“小师妹别怕,这团怨气只是模样丑了些,成不了气候。”
甚至连明德都拽着她的手装可怜:“师妹你就不要为难我了吧,要不然回了岛我会被他们群起而攻之的。”
阿眠对于这些行为渐渐由无奈感动变成了抓狂。
这个样子,她该怎么修行?!
她尝试和蓬莱岛一干人等交涉,可惜交涉无果。
阿眠还从明仪那里了解到,容卿上仙就在自己初次去清明台的那天早上离了岛,往后几百年里都不曾在仙岛中露脸。
由此可见,明仪说的那句“容卿上仙会想明白的”只是当时安慰自己的屁话。
她便干脆认定了容卿上仙根本不想见到自己的事实,不再去想这茬子事了。
…
又过了几百年,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里,明仪在轰隆隆的雷声中,飞升成仙了。
在外游历的师弟师妹都赶了回来祝贺,蓬莱岛众人罕见的齐聚了。
疏瑶岛的云尧上神遣了容卿来送贺礼,于是这位躲了阿眠快一千年的上仙,不得不在蓬莱岛的碧游殿露了脸。
碧游殿中,长韶上神正坐在主座上对着下首的明仪谆谆教诲,其余同门立在一旁一起听训。
阿眠等着师父絮叨完一轮便赶忙奉上茶,以求暂时不再听那些听了许多年耳朵都要长茧子的话。
容卿跨入大殿的时候,正瞧见阿眠扯着明仪的袖子撒娇:“明仪师兄,你当了仙官儿可要罩着我们呀,得了空就回来看看,我们都会想你的。”
敖如沁看阿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白眼狼:“小师妹,难不成凭着师姐我的身份还罩不住你?”然后捂着胸口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来,“师姐我实在是太伤心了。”
姜鱼毫不留情地拆穿:“你父王和世叔为你撑腰那是应该的,像我们这些小人物,还是靠着大师兄稳妥些。”
说着,他捧脸凑到明仪身前嘟嘴道:“大师兄,求撑腰。”
还是陆晚先看到了门口的容卿,低声惊叫了一句:“容卿上仙!”
阿眠被陆晚这一声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往明仪身后躲了躲。
随后,除了上首的长韶上神和明仪,都快速行礼道:“见过容卿上仙。”
经过这近千年,容卿上仙身上的气势已经明显变得沉着内敛,脸上虽然仍挂着笑,但是那笑容礼貌疏离看上去十分客套,让旁人瞧着就觉得这位上仙定然十分不好相处。
容卿颔首“嗯”了一声,向长韶上神见礼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雕花檀木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他看了一眼明仪说道:“这是尊师托晚辈送给明仪的贺礼。”
长韶上神点了点头,抬手将檀木盒子往里推了推:“替我谢过你师父。说来你已有近千年不来我蓬莱岛走动了,听云尧说你一直在外修行,不知可有所得啊。”
“让上神见笑了,晚辈这些年仍是同以往一样规矩行事,实在是无甚长进。不过……”容卿似笑非笑,目光从阿眠身上扫过,“晚辈在外游历数载倒是看明白了一件事。”
长韶上神对容卿和阿眠的事也有所耳闻,如今瞧见这个势头觉得容卿怕是要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了。
只是此时说到这里也不好突然换话题,只好顺着他问道:“不知是何事啊?”
阿眠觉得如芒在背,只想着这位已经明显变得不好相处的容卿上仙赶紧离开这里,要不然自己就要被这殿中压抑的气氛弄得背过气去了。
只是这位上仙这次难得露脸明显对自己来者不善,于是赶忙低着头往明仪身后挪了几步,却没看到容卿上仙因为她的动作目光变得更加不善。
“晚辈发现……”容卿脸上笑容更甚,“这世间许多人都极其喜爱扯谎。”
…
那日容卿上仙来碧游殿待了不多时便告辞了,期间阿眠听着哪一句都是在明里暗里地嘲讽自己,于是心中过了这么多年还对容卿存着的那点愧疚之情,“嘭”的一下,烟消云散了。
阿眠觉得,这些年里容卿上仙变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脾性,越来越像云尧上神不说,还会拐着弯骂人了。
这边明仪刚刚飞升,过了三天,一道晴天霹雳落在了疏瑶岛的广云峰上。
霎时天色一暗,狂风大作,惊的林间飞鸟纷纷离去。
蓬莱岛众人正在碧游殿听长韶上神讲课,殿外风声雷声鸟兽奔逃尖叫之声混作一团,长韶上神面色凝重的往殿外看了一眼,拂袖一挥化出一道屏障将蓬莱岛罩住。
殿外风声和鸟兽的叫声很快沉寂下去,只能隐隐听到惊雷之声。
众人齐齐看向长韶上神,只见后者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茶,道:“应是容卿在渡劫吧。”
渡劫?!容卿上仙渡过这劫可就是神了!
“渡劫!”敖如沁一下子从蒲团上跳了起来,兴奋的声音发抖,“这可是千年……不!万年难得一见啊,而且就在旁边,要是不去看看简直不能称作是云尧上神的好邻里啊!”
话毕,敖如沁将下裙一撩往怀里一抄,几步跑出殿外化作一条碧色长龙飞走了。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甚至于长韶上神都没来得及出口制止,将抬了一半的手默默缩了回去。
明德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道:“师父,我们能去看看吗?”
众人目光恳切地看着长韶上神。
半晌,长韶上神左手握拳平放到唇边轻咳一声,挥了挥手:“去吧,别离的太近,以免受了无妄之灾。”
得了应允,众人欢呼雀跃,急急忙忙出了殿,阿眠仍跪坐在蒲团上,对招呼她一起去的声音充耳不闻。
等众人走远了,长韶上神才问她:“阿眠怎么不去?”
阿眠呆呆地轻呼了一声,嘴角勾了勾,垂眸道:“天凡有别,等到容卿上仙去了天界,应该再也不会来蓬莱岛串门了吧。”
长韶上神向阿眠招了招手:“阿眠,过来。”
阿眠起身走到长韶上神面前,乖巧地蹲伏在他腿边。
长韶上神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绣了流云飞鸟的功德袋,轻轻放到阿眠手中,沉吟道:“这是容卿先前让为师转交给你的。”
阿眠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拜入为师门下的那一晚。”长韶上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云尧上神所求不过就是他这唯一弟子飞升成神罢了,如今既已达成心愿,想来也不会再担心你影响容卿什么了。”
“所以……”阿眠紧紧攥着功德袋,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明仪师兄没有骗我,容卿上仙自个儿其实早就想明白了,他并没有气过我。”
长韶上神点了点头。
阿眠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怔怔盯着手里的功德袋,心思百转,最后也没有出去看容卿渡劫。
细细想来,他们已经有近千年没说过话了,三天前倒是互相瞧见了,自己却被人家好生嘲讽,好没面子。
而且若是这位容卿上仙早就想明白了,为了让云尧上神放心而刻意疏远自己倒也说得过去,但是在碧游殿当着她师父的面数落自己,就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阿眠咂了咂嘴,觉得容卿上仙肯定是对自己有火气。
至于因为什么,她认为就算把自己的小脑瓜想破了,也甭想猜到这位上仙的复杂心思。
阿眠又想,若是把这事放在人间的话本子里,自己现在是肯定要跑出去,向容卿上仙赌咒发誓一番解开心结,然后就像自己最初答应他的那样,追随于他的。
可是还是算了吧。
说来说去,他们也就是萍水相逢,若要算作知遇之恩都有些勉强。
更遑论容卿都要成神了,到时自有许多人想要追随于他,自己不过是个小花精,何必学着众人去攀高枝呢?
还是安心修炼为好。
广云峰上传来的雷声渐渐息了,阿眠听到了师兄师姐的惊呼声。
她知道,那人渡劫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