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极静,隐隐连呼吸声都可听清。
鸦长羽看着眼前温润的人,身后黑雾慢慢凝聚:“你想杀我?这次弘文殿所派的,似乎是水神吾玉啊。”
容卿长剑迎风挥出,一道寒光直取鸦长羽的咽喉,衣袂翻飞,周身银白气浪翻滚。
剑还未至,剑气已激荡开来,震断了四周一转的枝叶。
鸦长羽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广袖一拂,脚步一溜,后退数尺。黑雾从他袖中飞出,绕上长剑,直击容卿面门。
容卿凌空上身一倒,手中长剑舞成了一朵花,将黑雾尽数往剑身上一缠,手腕一转,长剑一横,寒光乍现。
黑雾被震成数点银光,消散开来。
鸦长羽不愿与之纠缠,脚下一旋,飞身往林中去了,容卿提剑追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在林中过了数招,鸦群惊飞,树木折断,狂风尘土飞扬。
鸦长羽早前就受了伤的,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息恢复了不少,却也不想再和一个神君在此缠斗,于是在容卿再次一剑刺来的时候喊了停。
他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位神君很是眼熟。”
容卿原本手下招式一顿,听了这句,只当这人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干脆不理,挽剑复刺,旋身一转,一剑劈下。
鸦长羽原本就是信口胡诌,也没指望对方真能停下,连忙飞身躲开,却越看容卿越觉得似曾相识。
容卿飞身将剑一抛,单手掐决,长剑化作一道寒芒,直直刺向鸦长羽。
电光火石间,灵光乍现。
鸦长羽背贴着树也不躲,突然出声:“容庚上神是你什么人?”
剑尖就在离他鼻尖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将他钉死在这树上。
容卿没有说话,缓步走近他,问道:“你知道那是谁?”
鸦长羽就这么近距离盯了容卿半晌,肩头忽的一阵抖动,放声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扶了一把树身,往旁边走了两步:“怪不得那个老家伙迫不及待的想要我的命了,原来是怕有人将那桩丑闻翻出来啊。”
他看向容卿,笑容诡异:“我猜,你最近一定在查三万年前的事情吧,一定还有人叮嘱你……不要查。”
长剑突然落地,激起了一层尘土。
容卿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眼底带着几分急迫:“你知道?可否告诉我。”
说到后面几个字,他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
“告诉你?好啊!”
鸦长羽理了理衣袖,一步步走到他身侧,低声道:“只要,我能在水神手里活下来,神君想知道的,我通通告诉你。”
容卿掩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
惊飞的乌鸦又重新找了树枝栖身,不多时,又是一片“桀桀”的叫声响起。
…
江嘉逸在这一个月里被多方打压,最后干脆称病在府中静养,闭门不出。
阿眠在最初的几天还跟着这位四皇子,想着这人野心极大,总要反扑一下才算正常。
却只看到这人经受了连连打击已在崩溃边缘,仅仅三天就下令打杀了十几个下人。
那等血腥的场面,实在是让身为妖类的阿眠都不忍直视,干脆跟吾玉讲了情况。
吾玉觉得这位四皇子翻不出天来了,便让阿眠撤了回来,至于皇子夺嫡是怎么个闹法,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这件事儿基本就算结束了,只剩雾迭山的渡鸦公子还活的好好的。
不过吾玉好似一点也不急,每天把玩着从林真人那里搜罗来的短剑。
大事忙完了,阿眠这一个月里但凡无事就在城里转悠。
若是遇到了什么小偷小摸,强抢民女的事情,她就暗中将作恶之人打折腿往大理寺门口一绑,还要给那人脖子上挂块牌子,上面写上罪己书。
这么一来,那些恶人实实在在丢了人,还找不到行凶者,百姓们倒是出了一口恶气。
只是那些人里不乏官员家的公子,顶多就是当着百姓的面请进府衙,喝上几杯茶又放了出来,毫发无损。
阿眠再联想到杜清,只觉得这凡间的律法在面对一些人时,当真如摆设一般。
容卿照着弘文殿的消息找到倚春楼的时候,其心念和当时的明仪别无二致。
好在这人一贯做不出什么浮夸表情,当下站在倚春楼的门口,眉头微不可查的皱着。
最近织月城风声紧,街上行人虽少,可容卿如青翠苍松似的杵在那儿,惹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好在也没尴尬多久。
阿眠在街上晃了一圈后,就准备去问问吾玉,需不需要再去盯一盯江嘉逸那边的动作。
谁知刚拐了个弯立在街头,远远就瞧见倚春楼门前站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白衣,身姿如竹,好似天边皎月,干净温和。
阿眠满心疑惑地走过去,又担心自己认错了人,停在离容卿两丈远的地方,往旁边一缩,一只手对在嘴边小声喊着:“神君……神君?”
容卿耳力不错,听见某位小姑娘小心翼翼的喊了,便悠悠转过头来。
不过碍着现在是站在倚春楼跟前,若是直接上前攀谈,于阿眠名声有损,容卿便站在原地,掐诀给小姑娘传声:“这里说话不便,你且往后退退。”
虽说他们并非此间人,但是身在此间,有些事情还是要顾及的。
阿眠愣在那,一只手还扶着墙根,眨巴了一下眼睛后,也传了个声过去:“神君且跟我来,从后门走。”
于是,只见阿眠左右各瞅了一眼,给容卿打了个手势,两人便一前一后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走了一段后,进了左边一扇双环小木门。
这便是后门了。
阿眠未等容卿开口,抢先道:“神君此时前来,该是找水神的吧。”
因着这一句,容卿一肚子到了嘴边的关怀之词只得歇下,问道:“水神在此处耽搁许久,可是事态严重?”
严不严重,阿眠还真的不好说。
说来,这次的事情该是已经了结了才是,只差着雾迭山的渡鸦公子了。
水神却好似在故意拖延,迟迟不见其动作。
不过这些话,阿眠是不敢说的。
她想了想,领着容卿走到梧桐树下的石桌石凳处坐下:“神君请稍等片刻,等会水神来了,自会讲明。”
容卿不过是下界探探情况,对别人手上的任务不好表露出过多的在意来,只轻轻应了一声。
眼瞧着阿眠再走两步就要拐去前院了,突然说了一句:“明仪身上的衣裳不错。”
阿眠只听见容卿说了话,具体说了什么并未听清,但还是回头问了:“神君方才说什么?”
容卿回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搭在膝上,攥紧了衣料:“没什么。”
阿眠也没多想,径自绕去前院了。
梧桐树下那个秋千早前已经被小厮卸下来收走了,于是四下也没什么遮挡。
这几日日头正晒,蝉鸣聒噪,容卿坐在那里,也没人上个茶水,只得闭目养神。
吾玉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前院绕过来,衣裳尚有些凌乱,墨发随意扎在脑后,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伸手在长廊里的漆红柱子上一撑,斜斜一靠,手指微动弹出一个结界,没精打采地看过来:“哟~是什么风把括苍神君吹来了。”
容卿先是朝着吾玉身后瞥了一眼,随后问了正事:“水神此番在下界待了许久,不知是何缘由?”
其实这话问得十分平常,可惜吾玉最近烦心的就是这事,登时不耐烦了。揉了下头发,冷笑:“弘文殿何时把控起时间来了?神君不在括苍殿好生待着,来趟哪门子浑水。”
容卿本就因为上次吾玉的提醒,而对其心生怀疑。
现在又从对方嘴里听到“趟浑水”这种字眼,心下疑虑更甚:“我不过是受弘文所托,来瞧上一瞧,不知水神话中的趟浑水,该从何说起啊?”
吾玉心头一震,赶忙将话圆了回来:“这次的事儿毕竟扯到了妖界,少一个人掺和总是好的。”
容卿心下有了计较,也不打算现在就揪着谁掰扯往事,一语双关道:“那倒要多谢水神提醒了。”
吾玉心中发沉,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后,走上前去坐到了容卿对面。
两人便一人一句的聊起来。
…
阿眠约莫猜到了容卿的来意,干脆又拐去了四皇子府盯梢,想着早些解决此事。
江嘉逸虽遭连连打压,但在朝中仍有势力,想着先默上一段时间,再做计较。
谁曾想,这天夜里,一架不起眼的小马车驶过街道,停在了四皇子的后门处。
车夫扯了缰绳后,绕去马车后取了轿凳摆好,低眉顺眼立在一旁。
一个穿着黑斗篷的高个男人掀开陈旧的灰蓝色布帘,踩在轿凳上走下来,旁若无人的进了四皇子府的后门。
这般作态,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阴谋似的。
阿眠隐去身形跟上去,借着月色看清了那人的脸。
眉眼同江嘉逸有些相似,八成也是一位皇子,身量清瘦,看上去文文弱弱,一双细长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算计。
江嘉逸一袭青衫站在书房门口,身后的门里是温和暖意,外面月色清浅,带着夜里独有的寒凉。
这位四皇子经过一个月的磋磨,脸色虽差,却还是能露出极具欺骗性的温柔笑意来。
他静静等着那穿了斗篷的男子走到跟前,亲切问道:“二皇兄深夜来访,为何不从正门走?”
原来,这就是那个传闻中胆小懦弱的揽月国二皇子——江嘉文。
江嘉文等到今日,早已没了和自己这位笑面虎四弟话家常的心思。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本册子,随手翻开一页,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三月十四,自长谣城购得奴隶六名……”只念了这几个字,便又把册子一合,轻声笑了,“四弟还要二哥继续念吗?”
阿眠虽不懂这是何意,但是瞧着江嘉逸突变的脸色,也知晓那本册子里所记的,定然是要命的东西。
江嘉文将册子塞回怀中,冷嘲热讽:“四弟可真是不小心啊,居然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落在了杜丞相那里,好在丞相大人深明大义,及时回头啊~”
江嘉逸瞳孔猛然一缩,尽可能的稳定心绪:“二哥想要如何?”
江嘉文走过去,“友好”地拍了拍江嘉逸的肩膀:“四弟不准备请二哥进去坐坐吗?”
江嘉逸往旁边撤了一步:“二哥请进。”
江嘉文幸灾乐祸地瞥了他一眼,抬步进了书房。江嘉逸怔愣了一瞬,跟进去关上了门。
阿眠对这种亲兄弟的明争暗斗实在提不起兴趣,看了看天色后,找了个屋顶飞身上去,捧着脸坐着屋檐上赏起月来。
那两位大约说了一刻钟,只有江嘉文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裹紧了斗篷原路返回。
过了许久,江嘉逸疯了似的从书房冲出来,跑到马厩里牵了匹枣红色的马,趁着夜色冲出了府。
阿眠掐诀给吾玉传了个信儿后,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