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魔地的样子总是受自家魔君的喜好所影响。
因为魔族原身都是各类魔气怨念,或者是人界天界中人堕落而入,所以魔界审美一般都是符合“狰狞怖人”这四个字的。
好像只有这般,才能体现魔界中的那个“魔”字。
南方魔君祁荒,喜爱人间对妖魔评论的“恐怖”二字。所以南界魔地就建在魔气缭绕的荒山之中,到处摆了人骨尸身,还要安排修行尚浅的魔族在山沟里时不时嚎上几声,烘托氛围。
吞天魔君昱辛,手段残暴,为人疯狂。所以北界魔地就建在一处山谷中,里面有个数万人献祭的血池,血腥味和怨气冲天。
逐召魔君罄书,早年也是个性格诡异的人,那时候的西方魔地是四方魔地中最为可怖的。
然而,许是从前手上人命沾多了,这些年心思变化,罄书非要将领地弄得像是天界仙境,处处鸟语花香,屋舍典雅,使得那里的魔族都极不适应,出门在外都觉得丢脸。
最后再说东临魔君伏修,这人的魔地与人界有一处幽桀林相交,所以喜好难免受到人界审美影响,东界魔地最是接近人间都城的。
城中分了东西两街,有酒肆茶馆,道路两旁也是各色小摊,贩卖之物无非就是些人舌眼珠串的零嘴,现在六界管理严了,根本不好弄到整个的人来。
一轮青红杂色的月亮,长久挂在魔界上空。
那两团跟着伏城的魔气进了东界魔地后,便化作了两个尖嘴猴腮的青皮小矮个,相携往魔宫走去了。
这处魔宫和人间宫殿虽然相似,但是长廊上照明的灯笼,糊的是磨薄了的人皮,大殿上王座的扶手镶的是头盖骨,连柱子上画的都是人间惨状。
再配上或黑或红的纱幔,看起来就像人间地狱。
这两个青皮魔族几乎是畅通无阻的一路走进了大殿。
伏修日前出门去了吞天魔君那里议事,所以此时整个魔宫都是由祁景做主的。
祁景今日穿了身黑纱银线的曳地长裙,头上一整套的黄金头面,妆容妖冶艳丽
她斜靠在大殿之上的王座上,手里还拿着一串由人眼浇铸的琥珀石头把玩。
那串珠子在灯火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泽,映照在她的眉目间,硬是将这人衬出了几分端庄来。
底下两个对视了一眼,随后单膝跪地,拜道:“参见魔后。”
祁景优雅地瞥了他们一眼,将珠串捋到了自己手上,一边欣赏,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伏城这一路可还好?”
一个便露出讨好的笑来,抢着道:“启禀魔后,那个小杂种也就剩口气了,想必用不了几日,就要去冥界报道了。”
听到这个回答,祁景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端正了身形,面上的神色有些冷:“我是不是说过,他不能死?”
这……
那个抢着答话的面上笑容一滞,惶恐地低下了头。
另一个白了他一眼,暗道一声“没脑子”,随后恭敬拜道:“启禀魔后,此番路途遥远,属下等又是魔界中人,所以伏城虽伤势极重,属下也不好找凡间医师为其诊治,只得恪守本分,将其护送回家。”
祁景听着这个回答,脸色明显比方才好了不少。
很显然,虽然她巴不得伏城丧命,但是这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上一番的。
处死冉月,原本就会给伏修落下一个善妒的印象,若是再明目张胆的对伏城下手,怕是那位看中面子的东临魔君真要和自己翻脸了。
她抬起手腕,将那串眼珠子对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嘴角弯了一个弧度:“送回去了,你们就回来了?”
后面说话的那个明显更上道些,捏着衣袖按了按眼角,语气惋惜:“启禀魔后,伏城公子看起来颇为伤心,跟丢了魂似的,属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回来了。”
话说到这里,祁景终于满意了。
她心想着,那个贱种,最好自个儿在外面磨死了,也省的牵着自己的一颗心,还要做别的打算。
…
海浪渐渐平息,南海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阿眠将披帛绕过自己的腰,让伏城挂在自己身上,随后将避水珠往怀里一塞,化出藤蔓探出海面,缠上了崖头的一棵树。
一拉一收间,两人被这力道扯出海面,阿眠一只手拎着他的衣襟,另一只手攀上崖头,顺利上了崖顶。
阿眠扶着伏城平躺下来,自己也靠在旁边的树下喘着气。
这小孩儿看起来瘦弱,身上也没几两肉,倒是挺重。
两个人现在浑身都是湿的,还带着一股子海水的咸腥味,实在是不好闻。
歇够了,她便起身凑过去蹲下来,捧着脸研究伏城现在的情况。
伏城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苍白慢慢变得有些泛紫了,最坏的情况就是这人已经离了魂,入了冥界。
阿眠虽不知道溺水之人该如何救治,但也清楚要先让对方先将肚子里的水吐出来。
结果她双手交叠一按对方胸口,按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个已经泡了水的木盒子。
她也没多想,就放到边上,继续开始按压伏城的胸口。
不过好像没多大用处,因为阿眠按了一会儿后,这人的脸色比方才更紫了。
这样子就是真的要毙命了呀。
阿眠抚着胸口缓了口气,将唇凑了过去,准备先渡口气给他续续命。
正当她准备催动体内灵气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尖叫:“小师妹!”
阿眠回头,只看见敖如沁健步冲了过来,后面还跟着笑容微僵的容卿。
敖如沁冲过来按住了阿眠的肩膀,脸色通红,瞪着眼问:“小师妹,你你你……你刚才是要做什么?!”
这模样,活像是逮着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阿眠眨了眨眼,指着伏城说:“九师姐,这人跳了海,我正准备渡气救他呢。”
听了这话,敖如沁的心勉强平复了些,终于用正眼看了一眼伏城:“六界生灵命数自有天定,他既然跳海,可见也是存了必死之心的,这样的人,你还救他做什么?!”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若是旁的人,阿眠拉上来一看,估计也就不管了。
可是谁让伏城的阿娘长得极像孙小姐?
而她对孙婉,有着满心的愧疚。
阿眠如此想着,也是如实说的:“若是换个人我便也撒手不管了,但是,他不行。”
敖如沁皱着眉:”这小孩你认识?”
此时容卿也走到了跟前,正站在一旁看着阿眠,等着她回答。
阿眠点头:“仅有一面之缘,但是他不能死。”
容卿脸色有异,不等敖如沁再问,便掐诀一点,指向伏城眉心:“有什么话稍后再说,先把人救过来。”
一缕白光从容卿指尖飘出,几个盘旋落在伏城额间,慢慢隐没进去。
伏城的眉头皱了皱,神色逐渐变得痛苦,不多时“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水,撑着身子,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阿眠眼前一亮,觉得这个法术使得好,想着什么时候去容卿那套套关系学过来。
不过她又想了想,这位神君向来人好,哪里还用得着套关系?
只是这到底是拿人家的,她总要有些诚意,送点什么东西过去。
不知道师父后院的酒还有没有了。
正当她走神的时候,伏城的意识已经渐渐回笼。
他悠悠转醒,愣了会神儿,才看清当下的局势来。皱眉看着旁边站着的一圈人,神色防备的往后退了退:“你们是什么人?”
他往后退的时候碰到地上的骨灰盒,立马紧张地将其抓紧了藏进怀里,面色更加不愉。
敖如沁今天的心情坏透了。
先是林子里着火,又有一个魔界的小孩在南海寻死觅活。
这是成心来触霉头,不想让她三哥安稳成亲了是吧?
她瞪了伏城一眼,臭着脸问:“你们魔界中人都像你这样,喜欢给别人找麻烦吗?你父母呢?怎放任你来外面瞎胡闹。”
这一句就像一把尖刀,扎在了伏城心口。
他红着眼摇摇晃晃站起来,目光狠戾地看着他们,费力喊道:“不许你们提我娘!”
阿眠发觉事情有些不对,正试图靠近,却见伏城又往后退了退,冲着她喊:“你别过来!”
眼瞧着再退几步,这人就又要从崖边掉下去了。
此时天色阴沉,山雨欲来,海风正大,将伏城瘦弱的身子吹得左摇右晃。
若是这风再扑上两下,估计就会将他直接掀翻下去了。
敖如沁顶着风往前走了两步,双臂环胸,沉声道:“你自个想清楚了,这次再跳下去,可没人会救你。”
阿眠其实很想说,若是他真跳了,自己还是会去救。
但是她看了一下九师姐现在的表情,觉得这句话还是不说为妙。
容卿盯了伏城良久,突然出声:“那边林子火势不小,你却选择跳海,可见也是担心死后被阎王问责的。”
他顿了一下,往日温和的眼神此时变得有些锐利:“你怀里的盒子泡了水,不管里面放了什么人的骨灰或者遗物,估摸着都没法看了。”
伏城的身子因为这句话颤了一下。
他赶忙去开木盒,却因为手抖,好半天才打开,里面只有混浊的水。
阿娘……没了。
他的手一抖,盒子磕在了地上,里面的水全撒了。
他跪在地上,也不说话,只用手扒着那些被水浸湿的泥土,一个劲儿往自己跟前抓,一双眸子红的吓人。
阿眠瞧着他的样子约摸将事情猜出几分,只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像极了孙婉的女子死了?
谁杀了她?
为什么杀她?
但是这些好像都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
毕竟冉月的容貌再怎么像孙婉,她们也不是一个人。
敖如沁此时也不敢再说什么刺激伏城,只挪着小步退到容卿身侧,小声问道:“神君,你的意思是,那把火是他放的?”
容卿虽然猜到了伏城的本意,但是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将人往死路上逼,一转眼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温和:“许是不小心掀翻了烛台吧,他年纪尚小,能存多坏的心?”
伏城就那么埋头刨着土,身形突然晃了晃,然后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使得方才精神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回光返照。
容卿上前想将人抱起来,结果手刚碰到伏城的背,一点鲜红透过衣衫染上了他的手。
他眸光一暗:“他能挺到现在,也是不容易。”说着,看向敖如沁,“南海之中可有医师?”
敖如沁尚不清楚容卿问这个有何用处,却还是老实交代了:“我母后就是这南海最好的医者,不过还有一个,是个万年王八……”
阿眠在旁边抽空掐诀烘干了衣裳,然后拧着袖子走了过去,看着脸色依旧不好的伏城,语气紧张:“神君,伏城他……是不是伤势极重?”
几乎是刚一听到“伏城”这两个字,容卿就想到了东临魔君伏修。
再联想一下这几个月,在天界传的沸沸扬扬的幽桀林的事情,伏城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容卿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人总归还能救回来的,你穿着这身也难受,去换了吧。”
阿眠只是愣愣地看着伏城,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他利索的从自己手里抢了包子,转身回了那破败的院子,却明显一副腿脚有碍的样子。
还有他阿娘待在屋子里问,是不是追他们的人。
心神晃荡间,她好像又看到了孙婉濒死的模样,亦是一副寻求解脱的样子。
好像死之一字于她而言,才是活。
阿眠看向生死不明的伏城,心思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