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将窗户敲得梆梆作响,窗台上的盆景仿佛受到威胁,叶子轻颤起来。护士进来给病人换了点滴,对她微微笑道:“顾女士今天看起来有气色多了。”
白炽灯把顾望春没有血色的脸照得更加苍白,闻言顾望春唇边绽出一个单薄又开心的笑容,她慢慢说:“我的朋友今天来看我。”
“是南先生吧。”护士笑道,“南先生都有好久没来了呢。”
“是呀。”顾望春望着窗外瓢泼大雨,那笼罩着整个城市的湿意也透过窗户钻进了她心里,让她打了个冷颤。
“冷么?”护士有些疑惑地问,“我替您把温度调高些吧。”
“谢谢。”顾望春说。
护士调好了空调温度,微笑道:“您好好休息。”
南风带着一身夜雨的湿意进来的时候顾望春睡着了。
已是夜里九点,医院里很静很静,窗外的暴雨还没停,越下越大,下了整整一天,偶尔还伴几声雷响。
南风回手掩上门。
一道闪电混杂着雷鸣惊醒了顾望春,她睁开眼,目光扫到外间的身影心跳加速。
“吵醒你了。”南风走到病床边上,轻声地跟她说话。
顾望春松了口气,摇摇头。
“公司有事耽搁了,没有特意等我吧?”南风脱了外套坐下来,摸了摸她额前的头发。
顾望春望着他,笑了笑,“没有。”
“晚上吃东西了么?”南风问。
“吃了粥,小林做的,我让她回去了。”
小林是顾望春的全职护工,但是顾望春从来不让小林在医院留宿陪她,南风最怕晚上没有人看着她出事,但是顾望春坚持,南风被她磨得没了性子,只好拜托护士多留心。
南风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说:“睡吧,我今晚在这儿陪你。”
外面小客厅有沙发,偶尔南风会过来守着她,有时候孟秋也来。
南风看她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均匀,于是拎着外套去客厅。
“南风,你最近在跟孟秋离婚是不是?”身后顾望春的声音如平地惊雷,南风猛地停下,回身看着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厉,“孟秋告诉你的?”
顾望春:“不,孟秋什么都没说,是我猜的……”
南风脸色沉下来,正想要打个电话给孟秋,当初他们说好了要瞒着顾望春的。
顾望春突然皱起了眉,闷哼一声,五官极速皱成一团,身体蜷缩起来,南风立刻走过来俯身看她,“又痛了是不是?”
顾望春蜷着身子,双手捂着肚子,咬了咬牙,痛,很痛。
南风单膝跪在了病床前,颤声说:“吃止疼药好不好?”
顾望春眼里氲起水光,摇了摇头。
南风握着她的肩膀,顾望春松开一只手探到床沿,南风立刻握住了,顾望春闭上眼,额间泌出细汗,眼泪浸湿了枕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南风就这么跪着,用力握着她的手,顾望春的手指很长,很漂亮,她从小学钢琴,却在遇到他之后十指离开琴键,握起了话筒。
十多分钟后,顾望春的手动了动,南风看着她。
“好多了,”顾望春说话,却全是虚弱的气声,“不疼了。”
南风松开她的手,眼圈通红,他动了动腿想要站起来,腿却没有知觉了,片刻后酸麻感从脚底上窜,南风于是侧过头看着窗外,不再看她。
对面大楼亮着霓虹,漂亮的光点在他眼里闪烁了几下,顺着眼眶落下,如同星辉落入荒漠,一颗星在心的旷野悄无声息陨落。
南风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地流泪。他能感受到顾望春的生命在一天天流逝,可是他毫无办法留住她。他们相识二十五年,是朋友,是知己,甚至超越亲情的牵绊,可直到最后他才知道自己当初忽略了她眼底的热望。
这些年来他们越走越远,等他想要朝她靠近的时候,却发现顾望春已经走了很远了。
顾望春看着他的侧脸,她这一生,好像看得最多的就是他的侧脸。浓密而卷翘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完美的下颌线,曾经被顾望春一遍又一遍在纸上描摹。
顾望春呼吸放缓,慢慢移开视线,看着天花板,眼前却像是出现了一块虚无的屏幕,放映的全是南风。
十七岁的南风,在楼梯间和她初遇,眉间夹着淡淡的不耐烦。
十八岁的南风,在球场上奔驰,满头大汗朝她扬起灿烂笑容,跃身扬手间一个漂亮的三分。
十九岁的南风,牵着女朋友的手,笑容收敛,有些不好意思,霸道地说要她的祝福。
二十二岁的南风,一本正经地跟她说“这辈子就是她了”。
二十五岁的南风在高朋满座的席间牵着新婚妻子的手敬酒,神采飞扬。
三十岁的南风,脸上是沉稳的笑容,遥遥冲她张开双臂,在机场和她拥抱,那是他们分别四年后见面,她的思念在见到他那一刻便如藤蔓开始疯狂生长,却始终一如既往被她牢牢压制在心底。
三十五岁的南风,笑容不复少年时热烈,工作和家庭都出了问题,于是眉间多了扫不去的疲惫和无奈。
四十二岁的南风,跪在她的病床前无声哭泣,这是顾望春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也是最后一次了。
二十五年了,她跟自己较着劲,总觉得会有结果。
可终究,是有缘无分啊。
二十五年,就当是南风过境,浮生大梦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