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虞县城的县衙外,夕阳将两个站在门口候着的人影照出长长的影子。
阴影辣么大,辣么长,仿佛从这儿一直笼罩住了十余里外的坞堡。
这二人,正是张恪的祖父张论,父亲张宣。
当钱不好使的时候,他们终于明白了权的好处。
这第一站,自然就是印象中,拯救过他们一次的冯府君。
很快,门房回转,说府君同意见他们,让他们跟着进去。
“二郎,府君这么快就接见我们,说明有希望啊!”
张论一如既往地乐观,走在门房身后,低声对张宣说道。
一脸疲惫的张宣无声点了点头,“但愿吧。”
昨天眼见了那样一幕,又听了张宣说起鲁主簿的话,李氏登时就一阵火起,为她的恪儿与那条没有人性的族规扯着张宣吵了一整夜。
弄得张宣连他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反正是李氏先睡。
二人前脚踏入县衙中专门接待宾客的小厅,县令冯尚后脚就走了进来。
各自见礼,分别入座。
瞧见冯尚温和的态度,亲切的言语,不说乐观的张论,张宣也不由相信了父亲的判断,可能真的有希望。
心知肚明却佯装糊涂的冯尚开口询问二人的来意,张论便顺势将今日午后发生的事情照实说了。
老实人也不知道添油加醋,真就是照实说的。
然后急切又诚恳地请求道:“求府君网开一面,我张氏上下定将感激不尽。”
听了张论的话,冯尚抿嘴、皱眉、沉吟,看得张氏父子满心忐忑。
“帮一忙倒是不难。”
冯尚缓缓说出的话,让张氏父子喜形于色,但冯尚又接着沉吟道:“但这毕竟是违背法度之事。若直接在你坞堡之中解决了,倒也好说,可如今大家都看着鲁主簿将人押了回来,我若又将人放了回去,如何堵住那悠悠众口?更何况,我若如此做了,岂非将自己的把柄交到了鲁主簿手中,日后又当如何管理这一县之政?”
这下轮到张氏父子沉默了,两个老实人一时间竟有些被冯尚说服了,张论叹了口气,“给府君添麻烦了,是我等考虑不周。”
说着二人就要灰心丧气地起身离去,冯尚都给看懵了。
你们这怎么回事,意志如此不坚定的吗?
我该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连忙轻咳一声,将二人留住,缓缓道:“其实真要说,放了也就放了,些许风险,我也承受得起。”
张论顿时眼前一亮,峰回路转了?
最终还是要回到钱财上来?
他身子微微跪起,稍向前倾,看着冯尚,“请府君示下,张氏定不让府君失望。”
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摊开一看,里面是早早备好的三两黄金。
冯尚微笑摇头,将小布包推回给张论,“若是几日之前,这个忙我也就帮了,不过如今却是给钱也不会再帮。”
“这是为何?”
张论和张宣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满心迷惑。
冯尚却没有直接回答,“二位可记得我那次去张氏坞堡,帮你们化解陈县尉的刁难?”
“自是记得,故而此番才厚着脸皮前来央求贤明的府君再次相助。”张论点点头。
贤明的府君会帮你做这个违法乱纪的事情?
冯尚腹诽一句,然后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二位,如今咱们关起门来说点心里话,出了这个门,你们要怎么传,我可都不认。”
“其实并非我有多贤明,而是受了颍川荀氏的荀郎君之托,他与贵府恪郎君相交甚深,吩咐我照看张氏,我才会出面,否则......呵呵。”
“而前些日子,贵府恪郎君又在宝林山雅集上得了本郡中正官虞常侍的青眼,以寒门之身被定为六品,前途大好,本县那时就悄悄决定,一定要好好与张氏交好,结个善缘。”
“那如今又是为何?”张论诧异道。
他却没注意到张宣低着头,无声一叹。
冯尚嗤笑了声,“原本我已经有意让恪郎君来我县衙,先熟悉熟悉政务,未来肯定用得上。不料三天前,贵府恪郎君又来找了我一趟,言说他因为族规,决定永不出仕,此事便作了罢。”
他盯着张论的双眼,“试问,我会为了一个注定没有前途的人,冒什么风险?”
“二位,前路茫茫,不送了。”
说完,冯尚起身,径直转入了后堂,消失不见。
留下一脸呆滞的张论,和神色复杂的张宣。
正午,山阴县,谢氏东山别业。
有茂林修竹环绕左右,清溪流水映带其中,更有菊花香阵透人心,饶是正午阳光稍稍热烈,也并无一丝闷热之意影响到雅集之中的众人。
水榭那边,一帮士族女郎们吃饱喝足,正随意地坐着。
竹帘一放,作风放浪;
两腿一蹬,与世无争。
难得有这种可以不用顾忌形象的时候,所以此刻的水榭中的情形......简直没眼看。
只有贺灵溪依旧扒着竹帘,悄悄瞥着那边。
“贺家娘子,这是在看哪位郎君啊?这么痴情。”
一个侨姓高门的女郎笑着道,她们这些女流,未来都是要外嫁的,所以轻易不会跟外人争吵,也轻易不会得罪其他门第相当之人。
所以,这个女郎的调笑,还真是简单的调笑。
竹帘摇晃,光影摇曳,贺灵溪害羞地收回目光,“自然是看那最值得看的人咯。”
“哎呀,原来是看上了谢家郎君了啊!”又有女郎笑着道。
贺灵溪:“......”
你们什么时候瞎的?
谢郎君是不错,可是怎么跟张郎比?
哼!不理你们了。
目光短浅的女人!
贺灵溪转头,继续偷窥张恪。
难得出来,索性看个够。
“咦?原来不是看谢郎君啊?”有心思敏锐的女子发现了端倪,嘿嘿笑着。
“怎么会,除了谢郎君,这场中还有哪个男子值得咱们贺家娘子如此?”
“就是,咱们贺家娘子可是号称会稽明珠呢!”
最后这句话,自然是出自一个本地士族之口。
贺灵溪无语道:“怎么就没人了,你们先前不是看张郎......君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吗?”
“区区寒门,纵使长得如卫叔宝复生又如何?”
“卫叔宝之所以为卫叔宝,也是因为他是士族啊!”
嗤笑声,回荡在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