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史官的脸上充满了希冀之光，激动地对大王解释道：“回禀大王，王后的意思是我们昭告天下她的罪行之后，将她交由西周叛军处置，这样既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又不失我大商名节，确是一举两得之事。”

男人满脸的不可置信，僵硬着回过身看她：“你……你想回西周？”

“商辛，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我回西周，你带着剩下的军队逃也好，解散也好，总之活着最重要！”

“呵……呵呵……哈哈哈哈……”男人突然似哭似笑，指着苏九笑，指着史官笑，指着几步远的白玉宝座笑，指着朝堂内的几根金柱笑，笑声凄厉中带着悲凉，像是疯癫之人的悲叹，引出巨大的回响。

他拖着华贵的长袍，左摇右晃着踏出朝堂大门，整个王宫最壮观的景色尽收眼底，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人，百官没有，侍卫没有，就连宫女太监都没有，金碧辉煌的王宫像是一个了无人烟的山谷，只需一点点外力就有被埋没的危险。

商辛没有对这个缓兵之计说好与不好，他把苏九和史官留在大殿里，独身一人走去王宫花园的一处湖边，那里有一方石台，是整个花园里最中间的位置，也是秋夜的月光照耀地最亮的位置。

史官和苏九对立在大殿里沉默良久，谁都没有开口询问商辛的怪异举动，这股悲怆的气息笼罩在头上，多余的话已经问不出来了。

“王后，这……”

“就按照刚才说的办吧，辛苦你了，史官。”

“微臣领命！”

不过一天的功夫，朝歌城中便传遍了苏九妲的滔天罪状，条条证据确凿没有任何异议，史官安排了一些人带头跪在王宫门外请愿，许多的城中百姓看到有人出头，纷纷附和而上，在清冷的新年中，这一天竟然是难得的人潮聚集。

*

商辛在湖边站了很久，直到日暮降临才缓缓离开，留下了黑底金丝花纹的外衫在那块方石上，随着一股寒风刮过，飘荡在湖面中，盖着薄冰尽展，犹如溺水的人浮上来的衣衫。

他踱步走到摘星台，苏九已经等候在饭桌旁多时，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桌，比这一个月的清淡小菜丰盛许多。

“天气这么冷，快来吃点东西吧，我让人拿了一坛老酒，今天咱们两个喝点，暖暖身子……”女人柔声开口。

两人相邻而坐，气氛徒然沉默，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可涌上喉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用唯一能动的右手为他斟酒、夹菜，他来者不拒，通通塞进嘴里。

食物的味道应该是可口的，可咽下肚子之后，通通化为苦水，苦的男人心中翻江倒海。

“商辛，很多事情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朝代更迭是历史进程的使然，你不要太过自责。”

“孤这一生想要的太多，急功近利，肆意妄为，得到这个结果不算意外。”

“我回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九儿……你希望孤做一个逃兵吗？”

“我希望你活着，所有人都活着……说实在的，我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圣母怜悯，只是亲眼见过生命的脆弱，不愿意再看到血流成河。”

男人放下碗筷，擦拭干净嘴角的汤汁，轻言问道：“你还记得孤答应过你，只要你不愿的事情，孤一定会顺你的心意吗？”

“嗯，记得！”

“第一次，召你侍寝，你选择跳湖自尽；第二次，不放你走，你选择假死离宫；这一次，孤若不答应你，你是不是还会选择其他方式离开？”

“商辛……”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孤身为一国之君，理应说到做到，你想什么时候回西周，孤……不，对你不想再自称‘孤’了……我亲自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最平心静气的一次谈话，男人狰狞的面容满是颓败，强颜欢笑的样子让人心疼。

一坛酒见底，尽数落在他的肚子里，像是掺了水，怎么都喝不醉。

苏九轻轻握住男人的手，把准备一天的劝慰之词咽了下去，那些冠冕堂皇华而不实的心灵鸡汤，抵不住此刻的一丁点风吹草动。

*

武王的军队进攻很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即便是几座城池死守城门不开，也敌不过人数压倒性的对战，南宫靖仍旧是这一军的将军，为了早些见到苏九，常常亲自上阵，趁着北伐大军士气暴涨，连连攻破防守，没过半月，就打到了朝歌城外。

按照姜子牙的部署，他们需要驻扎在城外二十里的地方，等待大军跟其他两路军队会和，顾忌到商辛还有数万人的御驾军，只有几座城门同时围剿，才有机会把战士伤亡降到最低，也顾忌到王宫中还有苏九，担心商辛气急败坏用她来做人质。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朝歌城内一片沉寂，百姓知道战事将起，躲在屋里不敢出门，街上冷清得连流浪狗都看不到，零星几片枯叶盘旋在空中，将这里映衬的毫无生气。

商辛为苏九穿上她进宫时同样的衣服，说来也可惜，那衣服的原版在大火中烧为灰烬，男人思之情切，要人做出来一模一样的，不止是衣服，就连苏九的吃穿用度都原样仿制了一遍，只不过其他的都给了苏九妲，唯有这一件留在他的藏宝阁里。

穿好了衣服，又拿起细笔沾了胭脂，为她画眉心的花钿，红痕已经很浅了，即使不画也看不出来，可是他想复原苏九最开始的样子，他还没爱上她的样子。

一切收拾妥当，商辛推着特制的轮椅送她离开，王宫很大，平时总觉得走很远都到不了宫门，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心里的话还没说出口，宫门就屹立在面前，挡住了去路。

“开门”男人声色平静的说。

城门的侍卫受令打开，门外数百精兵对立着站成两排，中间空出两米的距离，恭送大王将妖妃送予北伐大军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