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闪耀,魏巍紫宸宫,一抹彗星从天际划过。
今夜蒙幸的是朱之仪,夜风之中,她看到彗星的陨落。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但若是让魏帝知道天象有变,期待数月的侍寝又将化为泡影。
尚衣监的小黄门推门见到朱之仪还有些疑惑,昨夜天降彗星,魏帝竟未传天象司觐见?主子的事,他还没有资格操心,只低下卑微的头颅,将冠冕朝服举到自己头顶。
“为何眼神闪躲?”魏帝终究还是发现了小黄门的异常,穿罢朝服,散着发问道。
“昨夜天降彗星,奴才以为您会传天象司觐见,良人主子就不必侍寝了。”
魏帝面前不允许有任何谎言,小黄门却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得罪了龙榻上的朱之仪。她只能静静的躺着,等待魏帝可能突然爆发出来的脾气。
“滚!”
在一声龙啸之后,两个小黄门躬身进来,又将朱之仪卷在锦衾之内,抬出了紫宸宫。莫大的羞耻感袭遍全身,这就是君王的女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来没有尊严可言。或许,是朱之仪还不够重要,若是像皇后或几位夫人那样,可以在自己的宫殿内等待魏帝到来。就不需要被从紫宸宫内,被咆哮着撵出去了吧。
可奈何,朱之仪只是司徒庶女,获封正三品良人,已经是破天荒的事。
天象司大卜,紧跟着皇后景葙之后进入紫宸宫。
“微臣参见帝后二圣!”
矮榻之上,景葙正在帮魏帝梳理着满头青丝。铜镜中的姬宏铎开口问大卜:“是朕为帝不贤,还是处事不仁,待友不诚?”
大卜摇头,道:“除彗星陨落之外,昨夜还现五星连珠,主女子为祸。”
灰白的头发遮住了大卜右边的面庞,他的右眼多年之前便已经只剩下空空的黑洞。传说,那是洞悉天机后的惩罚,就连独剩下左眼也鲜少有人敢直视,那阴鸷的眼神,就像锋利的刀片一样,给人留下痛觉。
普天之下,只有魏帝敢与其对视。姬宏铎觉得大卜的左眼才是天底下最好的镜子,照出妖魔万象,也照出真龙模样!
“告诉我,那女子在何处?”姬宏铎试图从他的左眼中找到答案。
“宫中,永安宫!”
大卜已经收回了视线,跪伏在地。而姬宏铎依然冷冷的看着他,良久,景葙为他束起青丝。
“带朕前往!”
他的心中何尝不知道,大卜所言是谁,可他不死心,也许这是去见刘婼最好的借口。可他不知,“女子为祸”为何昨夜上天才给予明示?他们的脚步在永安宫门前停下,蔷薇花下,刘婼怀中分明抱着两个孩子。齐国质子,已到了学步的年龄,而襁褓中的又是谁?
最动人的是繁华掩映下的笑靥,看痴了姬宏铎。“回紫宸宫,大卜再好好算算,是天象还是世态?”他的话并不严厉,却足以让大卜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那一夜究竟是否真有“五星连珠”的天象?未来的十五年,姬宏铎都将生活在自己今天编造出的谎言之中。
“葙娘,你等一等!”
四下无人之时,姬宏铎总喜欢这么称呼景葙,这一刻仿佛他们不是帝后,而是人世间再平凡不过的夫妻。
景葙猜到姬宏铎想说的话,却不能替他说出口。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皇后,不是因为她聪慧过人,而是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顺从自己的夫君。
“朕是信任你的,不要再为难刘婼,你不可以,别人更不可以。”姬宏铎躺在景葙的腿上,拉着她的手轻轻一吻,希望她能懂得自己的心思。这一世,如果注定自己与刘氏一族不能两立,那就到他与刘婼为止吧。一个流淌着姬姓与刘姓血液的孩子已经出世,他即使贵为帝王也无能为力。
景葙俯下身子,亲吻着魏帝的额头。在魏帝看不见的角落,将对那个女人所有的嫉妒统统咽下,至少这一刻,她才是皇后。“葙娘给您按按头吧,后宫中的事,我始终不希望你太操心。”
栖凤宫内有芷吩咐宫女们,将开败了的花枝剪去,似乎已经忘了内殿中还坐着一个朱良人。
“女史,朱良人从中午就等到现在了,眼泪就没断过。”小宫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哭的人,真怕会出什么事。
“那你去劝劝她?”有芷笑着问宫女。
小宫女知道自己多话了,慌忙抬着剪下的花枝走开。这宫里的女人就像这满树的花枝,即便寒冬腊月也能开出幽香的梅花。人们从来不会缺少可以欣赏的对象,但是却没有一种花可以四季常开。
朱之仪就像一棵不会开花的树,从进宫那天便是这样,五年过去了,她还是这样。莫说小宫女们看了觉得可笑,连皇后景葙都怕见着她。
“娘娘!”
有芷矮身给皇后行礼,皇后面容倦怠,看来这一天在紫宸宫并不舒坦。只可惜,还有不舒坦的事等着她。
“她又来了?”景葙目视内殿,问有芷。
“辰时就到了,一直哭,娘娘劝劝罢。”有芷从皇后手中接过凉扇,搀着她走入宫门。
“先去偏殿,本宫好歹换身衣裳。本宫多日未见锦钰,让敦夫人抱过来给本宫看看。”
有芷得令转身出去,有兰已经取了一件淡紫色绣芍药的织锦外衣出来,景葙挑剔地翻着里外看了看,明明是不喜欢芍药单薄,开口却道:“紫色啊?朱良人现在只怕听不得这个‘紫’字。把那件月白色牡丹团纹的拿出来吧。”
有兰应了一声,又折回去找,边找嘴里还说道:“咱们娘娘就是心太善了,什么都替别人想着。”说着便找到了景葙要的那件衣裳,又拿来比了比,说:“奴婢记得这件衣裳可有些年头了,还是您册封那年做的。”
景葙随手拿起眉笔添着眉脚,头也没回地与有兰聊着天:“衣裳还是旧的穿着舒服,老话说什么来着‘人不如新,衣不如旧’,本宫可算是这宫里的旧人了。”
穿上衣裳对镜一照,还是这么合身,仿佛多年来景葙就没有变过一般。有兰侧着头欣赏镜中端庄的皇后。心里想着,人尚且思念旧物,又如何能对旧人无情。
漆金的首饰盒中,挑选出一对剔透的翡翠镯子装好,景葙这才朝正殿走去。
好一个梨花带雨的美娇娘,可惜景葙不是魏帝,再喜欢这娇滴滴的模样,也是白搭。身上的衣裳显然是胡乱搭配的,湖蓝色的衣裙怎么能搭一双桃红色的缎面绣花鞋?
“妹妹久等了,有芷她们修剪花草没有吵到你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是那般温婉的语气。朱之仪慌乱的擦拭着脸上的泪痕,起身行礼。景葙让有兰搀住她,又说:“瞧妹妹弱不禁风的模样,便免了这些虚礼。”
朱之仪再回椅子上已经没有了哭意,只剩下满肚子的委屈要跟皇后诉说。
“娘娘是知道,之仪入宫五年多了,盼了几个月才盼得昨夜一次侍寝,偏巧让妹妹我遇到了这晦气事儿,大早上的被圣上撵出了紫宸宫。今后,在这宫里不知该如何做人?”
景葙未踏入正殿之门,便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话。此时的女人,最需要的就是理解与同情,若是再有一句称赞那就更好了。
“方才本宫还在与有兰说呢,良人已经入宫多年,从未惹出什么是非。只不过,遇宠之事稍稍欠缺。不过,就像栖凤宫的花,太多太杂,本宫也总是看不过来,每年都要修剪许多。若本宫是你,就应该未自己还能安坐三品良人之位而庆幸。只要位分还在,就还有遇宠的机会不是?”
这些话朱之仪只怕听了不下百遍,如今再听已经全无兴趣,反而觉得景葙是在敷衍自己。她虽是庶女出身,也是朝中司徒家的庶女,绝非小门小户出身。论样貌,也称得上明艳动人。可不知为什么,魏帝的眼里没有她。
“娘娘,你看看妹妹可是丑的无法见人?可是德行有失?”
“本宫权且当你是在说些牢骚话,宫中也难得个说话处,你信得过本宫,肯跟本宫说说,那便索性说个痛快。可只有一条,这些话,这些怨气可不能朝着圣上而去。”
贤后果然是贤后,既理解宫中女人的不容易,愿意给她们一个发泄的途经,却又顾忌皇上的感受,不想让他被后宫女人的情绪牵绊。对于这一点,朱之仪是发自内心的佩服的。若说恩宠,皇后又怎能比得上宣夫人、华美人之流。可她就是能用自己的包容赢得魏帝的信任,独揽后宫大权。
大家闺秀,嫡女风范,大抵如此吧。
“别气恼了,你的夫君不是常人,莫像那些小门小户的妇人一般,斤斤计较。”
景葙一个眼色,有兰将一个小巧的首饰盒奉上前去。
“妹妹昨夜受惊了,本宫替圣上给你压压惊。”
朱之仪打开盒子,乍一眼看过去,便知道这东西宝贵,想要拒绝,又听景葙道:“不许说拒绝的话,本宫可不想妹妹这么不开心。”
能够得到皇后的赏赐已属罕见,更何况皇后还亲自起身帮她戴上手镯。朱之仪满肚子委屈,也消散殆尽,浅浅一笑,脸上印出两个梨涡。比起先前的梨花带雨,又是一番别样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