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兰从紫宸宫打探到的消息,皇后因劝诫魏帝已经被罚跪到雪地之中。事态渐渐严重起来,苏玉笙抱着刚刚吃了东西正在酣睡的孩子,在殿内不住的踱步。
“在这么下去,太后就该出马了。若真到那时候,只怕刘婼再想在宫中活命,都困难了。皇上心疼刘婼母女,却不知道女人的心思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夫人,要不奴婢还把她装到食盒里,放回捡到她的那个墙角?”
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是个公主,跟她的执兰一样。
“执兰被送走的时候,还没有她大。本宫怎么忍心,让两个孩子都从这锦绣宫里被送走,从此生死未卜呢?”她心中犹豫,若自己不亲自去一趟紫宸宫,刘婼就只剩下死路一条。可如果,今天踏出了这道门,自己的清净日子也就到头了。
“备撵吧,咱们去紫宸宫。”
苏玉笙与颂兰到紫宸宫的时候,景葙依旧跪在雪地中,有芷与有兰也跪在她的身后。看她那苍白的脸色,应该跪了许久,也应该支撑不了多久。成海正在组织第二批搜宫的人,见苏玉笙来忙跪地行礼:“娴夫人来了?小的这就去通传!”
“公公这是要干什么呢?”
苏玉笙明知故问,是为了让他抬头看到自己手中抱着的人。成海一抬眼果然看见苏玉笙手中正抱着一个孩子,赶忙起来打去身上的雪,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这就去,小的这就去。”跑了两步,一个踉跄,狠狠摔在地上,又笑呵呵的爬起来。
有一种异样的眼光正盯着苏玉笙,那是景葙的嫉妒。快一年不见了,苏玉笙终究是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出现。她抱着那孩子,就像抱着自己的女儿一般。景葙控制不住嘴角的抽动,不知为何,她现在只想笑,笑自己太高估了景氏一族在魏帝心中的位置。
“娘娘,娘娘!”
就在景葙晕倒的一瞬间,有芷与有兰挪动着僵硬的双腿,接住了她。
“皇上有旨,你们扶皇后娘娘回宫休息吧。”
整整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中姬宏铎没有出来看过景葙一眼,更没有下令让她停止罚跪。直到苏玉笙出现,她才免了这酷刑。想来也是讽刺,不是自己的东西硬抢了来,也留不住。
“臣妾先声明,没有理由跟圣上说谎话。”
苏玉笙早已洞悉了姬宏铎的多疑,于是在颂兰开始说怎么捡到妁伊之前,笑着做下铺垫。姬宏铎从她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中,亲了亲她的笑脸。却赫然看到了那个指痕,早晨还是通红的,现在已经青紫。是谁这么狠的心?
因为患了雪盲症,刘婼的双眼还被纱布覆盖,她坐在一旁听着,她能听到妁伊嘟着小嘴发出的声响。这样,就足够了。
“奴婢早起去给娘娘取药,却在玉阳宫与明粹宫之间的宫道内,看到一位女史扔下这食盒便跑。样子有些惊慌,奴婢叫她不住,只得上前查看食盒,不想盒内竟然是一个婴孩。大雪纷飞的,怕她受不了这严寒,就先带回锦绣宫去了。”
他们三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到妁伊口鼻上的指痕,就当是宽刘婼的心吧。一个母亲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子曾经差点被人捂死,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如此,早晨抱走妁伊的女史无从查起,那扔下妁伊的女史也没有看到正脸,倒成了一桩悬案。现在仅留下的证物就是这个食盒,姬宏铎仔细打量了一番,却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
“传周尚宫与杨内官来,宫中所有东西无非出自他们两处,一一核查,务必找到食盒的主人。此外,”姬宏铎指了指妁伊脸上的指痕,对苏玉笙说,“应该是个女人所为,各宫里问问有没有听到过婴孩的啼哭,不用大张旗鼓,私下里问就行。”
姬宏铎猜想要么抱走孩子的人,从一开始就打算捂死妁伊,要么就是因为孩子哭闹,她心虚才会下意识的捂住孩子的口鼻。不过,这只是猜想,不宜摆在明面上查。能查的,还是只有这个食盒。
颂兰帮着刘婼把孩子抱回偏殿去,邓嬷嬷被杖毙了,暂时没有人能够帮助刘婼照顾妁伊。
“圣上,其实有两句话妾身在心里想了许久,说出来您别怪罪。”
苏玉笙从来不是莽撞之人,她既然开口如此说,定然是仔细想过的。魏帝颔首,让她直言就是。
“妾身很理解您想保护她们母女的心情,也能理解您爱而不得的心。但是,宫中并没有您想象的那般单纯,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您的恩宠是有限的,刘婼得到的多,她们得到的就少。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魏帝的恩宠就像一桶水,刘婼是天上的明月,时时倒映在他的心窝。他巴不得把整桶水都给刘婼,可忽略了还有别的女人也希望多少分得一些。
道理很是简单,可是苏玉笙柔声细语,说得姬宏铎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爱而不得,这就是他对刘婼的感觉。苏玉笙一语中的,全都说到魏帝内心深处。
“如此困境,你是不是有法可解?”
苏玉笙却摇头,无法可解!爱,怎么解?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心仪。
“只能说,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方法吧。刘婼对您,本就缺乏完全的信任,经此一事只怕更难同意将女儿留在紫宸宫内。圣上也不必强求,您给她名分她不接受,是因为她有顾虑。可是,孩子总不能一辈子如她那样无名无分啊。她总会长大,总会懂事,也总会质问。”
这些,未尝不是苏玉笙对执兰的担忧,若执兰问起:“我的父母是谁?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凤重霄,又会怎么回答她。
“所以,朕应该给妁伊一个名分,她是公主的事实无可辩驳。但是,也应该给她们母女安稳的生活,是吗?”
一种挖心之痛,袭遍全身。看着眼前的苏玉笙,他第一次对当年的夺女之痛,感同身受。那时候,自己帝位不稳,满心都是借助外戚之力,稳住皇权。所以,他一再牺牲眼前这个女人,甚至将刚出生的孩子从她身边夺走。
是的,她的心应该比自己现在还要痛。她为什么将自己藏在锦绣宫内不愿见人,是因为姬宏铎一次次的让她失望,让她失去依靠。
“对不起,玉笙!”
苏玉笙不知道他的这句对不起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陪着姬宏铎经历了他一生中最动荡的岁月,当一切趋于平静,她却只能被辜负。
抬手为姬宏铎擦去眼泪,他们之间早已经无需如此。还是说回刘婼的事吧!
“她在绣房应该也很艰辛,但终究是一份事业,让她去吧!永安宫,公主住在那里应该
更合适。咱们情愿将来有一位永安宫公主,也不能出一位绣房公主啊!”
苏玉笙故意逗姬宏铎笑,他一想到这些,觉得如释重负,拉着苏玉笙的手,笑得如当年
初见时一般。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必西风悲画扇?
“那你呢?还是不肯见朕,也不肯让朕去见锦休?”
“您不肯去看罢了,锦绣宫的门就这么开着,可从来没有写不许圣上入内的话啊。”
锦休已经一岁多了,算起来倒跟齐国质子晏南珽差不多大。只是晏南珽无论是说话还是走路都学得快些,前些天齐国还派来使臣,专门送了过冬的东西给他,虽远隔千里,却始终是骨肉血亲,断不了那份牵挂。
“明天朕就去看看锦休,入冬天寒,你们都注意身子。”
周尚宫与杨内监都在查宫中食盒的话,很快传遍了全宫。华美人知道,这一切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她现在唯一能找的人,只有贺轻眉了。
玉阳宫,棠李殿内,华美人声泪俱下的哀求着宣夫人替自己想想法子。
“这事儿要是查出来,妹妹就是个死了啊!”
“你也知道会死人的啊?”宣夫人白了华美人一眼,“你的女史春芝将食盒丢弃在玉阳宫外的宫道上,是想嫁祸给本宫吗?”
华美人着实觉得冤枉,一来她并没有指使春芝将食盒丢在玉阳宫外,二来分明是宣夫人想借刀杀人。如今,倒推了个干净。
“姐姐,我都是听了你的话才这么做的啊!是,我是截下了许老太医,也确实安排了假太医给刘婼看病。如果真要把刀架到我脖子上来了,您觉得我能不拉一个垫背的吗?”
“你少来威胁本宫,本宫这手啊,干干净净的。你说破了天,也不过是想污蔑本宫!”
事已至此,华美人看着宣夫人冷冷一笑:“只要事情牵涉到的是刘婼,你觉得圣上又会相信我会无缘无故的供出你来吗?”
宣夫人知道,这个华美人是留不得了,可想出一个完全的局来,是需要时间的。于是,换了笑脸,稳住她道:“妹妹,何必说得这么生分呢?这么些年咱们同气连枝,多不容易啊,姐姐怎么会不管你呢?给姐姐一些时间,办法总得慢慢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