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西回到王府时,摄政王还在书房练字。今日摄政王的耐心似乎极好,一手苍劲有力的小楷写得规规矩矩,半分不见往日笔走游龙的飘逸狂草。
半刻钟后,摄政王方才勾下最后一笔,轻轻放下狼毫,叹息般道:“说吧!”
“回王爷,不出您所料,卑职进入御书房时,李公公应当是刚刚将您的话转述于皇上。”卫西低着头,努力地组织着言语。
“应当?”摄政王玩味地重复到这两个字,淡淡地望着卫西。
“王爷赎罪!”卫西将头埋低,解释道:“卑职进入御书房时,虽不曾见到食盒,然闻到了一股合欢糕的清香。”
“且曾瞥见李公公悄悄揉自己的膝盖,卑职猜测他应是转述您的话时哪里触怒了皇上,这才受了责罚。”
摄政王站起来,信步走到斜榻前,慵懒地靠上去,方道:“继续!”
“卑职将药瓶呈上后,皇上未曾多言,亦未曾打开,只将瓶子拿在手里,便让卑职回来。卑职遵嘱并未开口提醒,想是皇上至今亦未打开瓶子罢!”
尽量让自己说出来的话平淡一些,卫西真的怕自家王爷受不住皇上这般的态度。
“什么都不曾说吗?”到底是有些失落,摄政王意难平地确认。
“嗯,”卫西恨不能当个隐形人,却不得不如实答道:“只在拿了药瓶的时候问卑职药哪去了,卑职如实相告,便开口让卑职回来。”
“哦,卑职路上曾听两个小太监嘀咕,说是今日送来的合欢糕是皇上亲自到御膳房指挥御厨做的。”
从昨儿傍晚下午开始折腾,御膳房捣鼓了半宿。皇上期间一直在御膳房坐镇,御厨做好一盘当即就品尝,不是嫌弃淡了,就是嫌弃腻了。”
“最要紧的是奶腥味去不掉,御厨们就陀螺似地想法子,食材都废了好几箩筐。”
“最后还是一个家乡靠近北戎的小太监,壮着胆子提议道他家乡那边的人喜欢用茶叶煮奶去腥,这才解了难,有了今儿送来这盘合欢糕。”
卫西感觉自个的脑袋在摄政王这般的威压下终于灵光了一次,都不带喘气地把这段话说了出来。
“听说?”摄政王微微勾唇,不咸不淡地道:“安公公把那些个小太监管得服服帖帖,你还能路上随意听墙角?怕是安公公想让你知道的吧!”
“呵……这个老狐狸!”
刚刚还有点得意的卫西一拍脑门,怪不得老觉得不对劲,原是安公公这老狐狸搞的鬼。也怪自己,光顾着替王爷打抱不平了,脑子都不好使了。
咋然听了合欢糕的由来,虽是添了几分感动,但辰帝这般暧昧不明的态度,到底让摄政王落寞不已。
平生第一次这般不计后果,不顾自尊地挽留一个人,没成想竟是以失败告终。摄政王干脆将斜榻上的书也推开,闭了双目,养起神来。
卫西见自家王爷好不容易主动歇息,连忙拿了毯子替摄政王盖好,又去拨了拨炭火,加了些水,这才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出去。
“来人,备马!”皇宫内,辰帝风一般从御书房奔了出来,边奔边喊。
安公公急急忙忙安排人去备马,辰帝却根本等不及,用了轻功径自飞奔去马厩。
不一会,辰帝便从马厩里拉了一头棕红色的宝马,一个飞跃,矫健地坐上去。随即她轻轻抖动起僵绳,毫不留情地在马背上挥了一鞭,在安公公颤颤巍巍的眼神中,绝尘而去。
辰帝策马扬鞭,任寒风凛冽,呼啸而过,不要命般一路奔驰,不过一刻钟,便到了摄政王府邸。
她停在摄政王府门前,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马上,双目毫无焦距地望着王府紧闭的大门。
胸膛激荡的情感让她的理智几乎完全脱轨,她犹如一只离弦的箭一般奔到了摄政王府门前,却不知道接下来,何去何从。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很短,她忽地牵起马绳,一挥鞭子,过客般从摄政王府门口消失。
而王府里,早在辰帝出现在门口时便有守门的侍卫来报,摄政王尚未来得及欣喜,就又有侍卫匆匆赶来,说辰帝已经策马离开,朝着城门方向去的。
“快,备马!”几乎是从斜榻上蹿了起来,摄政王边下令边往门口走。
王府下人办事的效率极快,待摄政王奔至门口时,守北已经牵着马候在那儿了。
摄政王刚要上马,王府的老管家拿着一件纯白色狐裘大衣,气喘吁吁地喊到:“王爷,等等!等等!”
摄政王回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便欲跨上马背。
这时,远远地传来马蹄声,哒哒的马蹄,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靠近。
摄政王仰着头,只见辰帝骑着高头大马,从血色的残阳里走来,跨越千山万水一般,如此霸道无礼地一步一步地踏进他的心里。
辰帝紧紧地勒住了缰绳,如梦似幻地凝着那人。
只见他,一袭天青色锦袍,丰姿卓越地站在寒风中。腰间的系带显而易见地勾勒出他的瘦削单薄,毫无血色的面庞,在斜晖的映衬下,整个人仿若随时都要羽化而去一般。
就这般彼此凝视了片刻,辰帝翻身下马,疾步朝摄政王走来。
摄政王则朝老管家伸手拿了那件纯白色狐裘大衣,静静地等辰帝走近。
待辰帝近身之际,摄政王往前走了一步,掀开大衣,就要往她身上披。辰帝轻轻一避,转而伸手接过狐裘大衣。
摄政王手上一空,心头亦一滞:竟还是如此避之唯恐不及吗?
辰帝却没给他继续胡思乱想的时间,转到他身后,扯开大衣,轻轻地披在了他的肩上。又转回来,辰帝低下头,拉着系带,认真地替他打起结来。
辰帝的手极凉,摄政王被她不小心触碰到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以为是她这般亲密的接触,又让摄政王犯病了,辰帝赶忙收回自个的双手,连连退了两步。
“怎么了?”不明所以地望着辰帝,摄政王的声音里隐含几许自己亦未曾发觉的委屈与受伤。
辰帝却奇迹般地听出来了,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一顿,她迟疑了会,终是摇了摇头,轻轻劝道:“快进去吧!外面天寒地冻,受了凉,又要遭罪了。”
“你呢?”
袖口里双拳紧握,摄政王的声音略微有些起伏:“这是又要走吗?”
“我送你进去!”面对这样的摄政王半分都狠不下心来,辰帝很没骨气地妥协道。
心里带着气,摄政王一路上竟不顾尊卑,毫不客气地走在前面。
辰帝看他这模样,全然没有往日的清冷疏离,克己守礼,像是个孩子般赌气撒娇,既欣慰,又心酸。非但不计较他的无礼,反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生怕他一不小心磕了碰了。
将人送到书房,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摄政王的状态,见他胸膛起伏明显,辰帝欲言又止地想要关心几句。
摄政王却比她先开口,冷冷地问道:“为何去而复返?”
辰帝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告诉他,自己离开时,注意到守门的侍卫匆匆进府,想着若是这人知晓自己来而又走,定是要追来的。
这寒风凛冽的天气,再想到这人的身子骨,自己越想心底越恐慌,赶忙掉头回来。
沉默了好一会,辰帝才不答反问道:“可是心疾又犯了?心口疼吗?”
“是臣先问的!”熟悉的疏离而清冷的语气,可到底是哪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哪里呢?究竟是哪里呢?
嗯,这句话里,携了浓浓的执拗和坚持。
“担心!”渠清飞快地妥协,如果这就是现在的权海晏想要的,她侥幸地想,给了应当亦是无妨的。
“我吗?”权海晏倔强地继续问道。
“嗯!”点头,渠清想起那时权海晏同意在一起时,也曾有过这般的对话。
“为何落泪?”
“许是心疼吧!”
“心疼?”
“我吗?”
“嗯!”
“如此,便劳烦清儿对我负责了!”
回忆汹涌而来的这一刻,渠清觉得自己就是那传说中负心薄幸的帝王。
而亦是这一刻,渠清才明白,在权海晏素日淡漠清冷的外表下,还藏着刻骨的倔强偏执,它强大无匹,亦脆弱不堪。
“心口疼吗?”仍旧不敢靠近,渠清让权海晏靠在斜榻上,自个坐着,离权海晏两步之遥。
“只是微微略有不适,不碍事!”权海晏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表情松动了不少,声音也缓和下来。
听到这个答案,仔细打量了权海晏一会,渠清松了一口气,庆幸之余,不由关心道:“药都吃完了?可有再让王老太医配来?”
“不曾吃完,”权海晏垂首,从广袖里掏出一方锦帕,摊开,一颗黑乎乎的小药丸放在中间,道:“只余这一粒,我想着你若是不来,怕是今晚要用上的。”
“而如今,想是不必了。”
权海晏低沉暗哑的声音,裹着几许轻松,几分庆幸,还有丝丝隐秘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