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辇停下来,云瀚帝已经到了丁淑妃所居住的宫殿门前,宫人们纷纷矮下身子将云瀚帝的轿辇稳稳放在了地面上,云瀚帝却未起身,看着面前的宫门,神色晦暗不明,徐锦也不敢催促,只是俯着身子站在云瀚帝身边保持着手伸出的样子,云瀚帝犹豫着,徐锦就架在原处等着。
“罢了,走吧。”过了良久,云瀚帝突然摆了摆手,却是要离开,“叫太医尽心给淑妃医治,莫叫淑妃太难过。刑部抓紧巡查二皇子下落,七日之内,活要见人”
宫人们不解其意,皇帝来都来了,竟然没有进去看望淑妃娘娘,而不看望,又叫太医看着不让淑妃娘娘遭罪,同时还加紧了搜找二皇子的时间。也不知,皇帝是真的从此厌弃了淑妃,还是另有缘由。
旁人不清楚,但徐锦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当即立直了身子朝宫人们吆喝一声,叫龙辇抬回潜龙殿。
皇帝明显是在意这份丧子之痛的,所以不管蒋妃再如何得宠,今夜皇帝都不会回到那去了,必然歇在自己的宫中。
丁淑妃性情张扬、快意恩仇,对于久居皇宫的皇帝来说是一抹不可多得的风景,也是在钱贵妃过世以后少有的能叫皇帝有几分真心的女子,云瀚帝与她已经育有了二皇子与七皇子,眼瞧着肚子里的这位也是个男胎,淑妃却因为一个初入宫的蒋妃而失了宠。
如今二皇子出事,生死未知,七皇子因故被交给了胡嫔抚养,淑妃现在又失了腹中的孩子,必然已经悲怆欲绝,皇帝在这个时候暧昧不清的态度旁人难以琢磨,不过是因为身在局中,思量的太多了。
殊不知,这一切其实很好理解。
皇帝也是人,毕竟也有自己的感情,皇后是个拎不清的,淑妃却得皇帝喜爱,从年少懵懂到为人父母,一路陪着皇帝走下来,即使皇帝有三宫六院、美人无数,但丁淑妃身上寄托的是皇帝的回忆,即使二皇子恶事做尽,那也到底是二皇子而非淑妃,丁家与裴家也没到了能撼动的时候。
只是,二皇子终究是淑妃的亲子,淑妃难逃其咎。原本,二皇子尚未追捕归案,淑妃有着身孕,即使稍受冷待,但也不会太难过,皇帝还是顾念着往日的情分想给淑妃一些庇佑的。
可今日这么一闹,大皇子落了脸面不说,淑妃也因此失去了腹中的胎儿。淑妃自己虽深受其害,但同样也是自己闹着要来这么一出,实在怪不到旁人。
皇帝忽闻失子的噩耗,前来探望却过门不入,一是二皇子之事皇帝不能松口,七皇子也暂时不可能被交还淑妃抚养,所以皇帝根本对淑妃无从宽慰,二来也是对淑妃的试探,帝驾亲临,淑妃即使身体不适也不可能不知晓,利用失子之痛的舆论来换皇帝承诺宽恕二皇子或要回七皇子,大抵也是丁淑妃保住那两个孩子和让丁家于裴家少受打击的最后的机会。
丁淑妃若是犯糊涂如此做了,那才是真的失了圣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利用失子之痛为丁家与裴家谋求利益,那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好在,淑妃没有这么做,没有差人前来请皇帝入内相见。不管是因为淑妃沉溺于失子之痛还是淑妃明白了皇帝的心意,总说明淑妃的心还是向着皇室的,皇帝不介意叫她过得稍称心一些。
至于,不回蒋妃娘娘处而是回潜龙殿,那就更显而易见了。云瀚帝是帝王,但他即使可以纵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胡来也不能纵着自己胡来。
莫说淑妃现在还身居妃位,即使淑妃被打入了冷宫,那肚子的还是皇帝的骨肉。对女人无情,百官乐见,但对儿孙无情,那便是心肠歹毒,不配为帝。
稚子无辜,皇帝不该迁怒,原本淑妃失了孩子就够百官议论了,若是皇帝此时再不顾淑妃与丁家的颜面去宠幸蒋妃,莫说蒋妃与蒋家要遭到弹劾,就是皇帝自己都要被百官谏言了。
所说胎儿未出世,但云瀚帝还是为了这素未谋面的孩子斋素一日,算是全了这份本能到来的父子之情了。
“父子之情?”蒋伊尹倚在美人靠上挑了挑眉,“我看是想保全他自己那假仁假义的名声吧。我竟是没瞧出我们这皇帝有半点悲伤。左不过是个孩子,皇帝又不缺她丁家的儿子。死了反而更称心。”
“娘娘做久了,心肠也变冷硬了。”雪萍从侧边的帐子后面走出来,给蒋伊尹端来一盅汤食。
蒋伊尹身子微僵了一下,面上不显,摆了摆手叫自己的贴身婢女出去守着门。
“门就在那,又不会跑了,何须守着。”雪萍把托盘放下,不屑道。
“你想死,我还不想。”蒋伊尹对雪萍颇为忌惮。
“我既救了你,你想死,我可不想白救。”雪萍笑了笑,不甚在意地找了张椅子拉到蒋伊尹对面坐着。“皇宫里的人杀不了我,何况,皇帝今晚不会来。各宫中有点眼色的,也不会在今夜随意走动。”
“若真遇到那不开眼的,你又能怎么办。你不收敛点,早晚要把我害死。”蒋伊尹心中不快,也不敢在雪萍的面前发火,只是压低着声音,有些阴沉。
“那就杀了。不开眼的人留在深宫里,早晚要死,还不如我给她个痛快。”雪萍今日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第一次露出这骇人的神情,把蒋伊尹吓得屏住了呼吸。
雪萍也意识到了是自己失态,很快收敛了神情,轻轻一笑,安抚蒋伊尹的情绪,“放心吧,事成之后,我让你和你的情郎出宫去过你想过的日子。”
“他,还好吗?”这是蒋伊尹进宫以来第一次询问那人,不过是因雪萍率先提起。
“莫非是给娘娘的药不好用?竟然如此质疑我们的人的医术。”雪萍冷哼了一声。
能忍到现在才询问,这女子果真是个能忍耐的,家主果真眼光毒辣。
“到头来,我不过是从父亲的掌控逃离到了你们的掌控中,连你们是什么人都不知晓。罢了,你们能保住他的性命便罢。”蒋伊尹闭上了眼睛。
“娘娘这么说,我还真听不懂了。张生一个穷书生,在蒋府的手中,表面是为了牵制你,可与皇帝的妃嫔有情,被人知晓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蒋府不敢承担,必定杀人灭口。我们不一样,我们敢保张生,你还能与他有来日,深宫漫漫,娘娘还是有这心事期许着的好。”雪萍冷笑。
蒋伊尹果真再次看向她,“姑娘还有什么事吩咐,尽管说吧。我也盼着,能早日离开这牢笼中。”
“送你进宫这主意,是大皇子一党想出来的,否则你也不必入宫,张生也不必差点被蒋府打死,不如,你也送大皇子一份大礼”
雪萍面上笑着,却让人看着那笑容就从心底里发寒。
“自然。”蒋伊尹伏首听着,频频点头。
“微臣姬雨,叩见陛下、皇后娘娘。”安排好一切后,姬雨的亲卫都被留在了京辎营,只有他一人独自从外城回来向帝后复命。
“快起来,这一路而去,你可有受伤?”姬皇后看着少年那溅上泥污与血污的衣袍,有些心疼。
“幸不辱命。”姬雨身子未动,从怀里掏出兵符向皇帝呈上。
越海皇帝从姬雨手中接过兵符,笑了,“爱卿起身吧,这一夜惊险,你若再不叫你姑母好好瞧瞧,她要心疼的,若是下此不放人给朕用可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