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南城杜府
安静的书房内,一切应有物件摆放得井然有序,不染纤尘。
案台上一盏双耳竹子檀炉正轻轻缓缓吐出一缕缕烟霭,缭绕间,亦很快消散在空气之中,更衬得一室安静至极。
而在这份安静中,伴随着低低浅浅不稳的呼吸声,一股积压的沉闷浓重地笼罩了下来。
杜正清躺在素净的床榻上,盖着锦衾的身躯隐隐挣扎,坚毅的面庞上霜刃眉宇紧皱,额上边角细汗叠出,整个人开始陷入不安的情绪之中,往日严肃清凌的面庞竟生出几分无助的柔弱。
“你连杜家人都不是,就是死了也入不了杜氏族谱的你,凭什么管我!”杜直知说完转身离开,果决的背影刺痛了杜正清眼底的克制,他着急得追了上去,甚至尝试握住了他的手,却听到他一字一字说道:“放弃吧,杜正清,你是拦不住我的。”
杜正清浑身一僵,只剩下瞳孔还能动,而眼前的人的掌心由瘦小细嫩变厚实粗糙,温暖而愈加熟悉。
放弃吧,我的弟弟。
杜正清蓦地眼底一红,不,不能,他不能放弃,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杜正清掰正杜直知的肩膀,直直看着杜直知的眼睛,咬牙切齿说:“我不会再放手的,绝不。”
待看见杜直知的脸,渐渐变成了杜正直的模样,杜正清一怔,很快双目通红,呢喃道:“大哥.......”
“我说过,你已经不是杜家人了,以后就别叫我大哥。”杜正直推开杜正清的手,看着杜正清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子,平静的声音格外疏离冷酷。
杜正清看见杜正直,有一大堆的话要说,却被他的话哽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来。他也根本不给他机会,毫不留念地走了。
杜正清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一下子泪流满面。
“大哥——”杜正清执着地喊着,而此时一滴泪从杜正清眼角滑下,很快湿润了枕巾。
“你太自负了,我对你真的很失望,杜大人!”忽然画面一转,齐远之背对着杜正清,微微侧目是不忍也是疏离,无疑加深了杜正清眼底的伤心,而齐远之亦是说完甩袖离开。
“二哥......”杜正清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受不住跪了下来,呢喃道:“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为什么.....”
画面一转,一人着竹青色袍衫,刘海偏分往右,梳着半扎发髻,看起来倒有些大侠风范,只是模样倒是个书生意气。
楼淮笙惬意地躺在树上,双手抱头,闭目养神的姿态格外悠闲,嘴角莞尔,很快睁开眼睛,笑道:“看来传闻也不能尽信,冷面阎王也是个爱哭鬼。”
“绿......卿!”正是伤心之时,熟悉之音,像是救命的稻草,杜正清欣喜攀附了上去。
“你什么你,拿去擦擦。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烦人。”楼淮笙立即跳了下来,把一个东西扔到了他的怀中。杜正清看着他就这么掠过自己,当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迫切问道:“你要去哪里?你知不知道我”
话还未说完,有人直直撞了过来,带着一身的酒味,一下子撞倒了他们。
没等杜正清缓过神来,那人披头散发仰倒在地上发了疯似大笑,嘴里振振有词说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豪迈言语,杜正清听着熟悉的声音,眉宇轻动间讶异了声:“李莲辉!”
话落,李莲辉一滞,黑沉的眸子看向杜正清,莞尔道:“杜大人好生眼力,可惜我不是李莲辉。我是莲酒,唯爱莲与酒的莲酒。”说完哈哈大笑,呼呼抱着酒葫芦喝了几口。
杜正清眉头一皱,绿卿!
等他回眸,楼淮笙已经不见了,而李莲辉却直直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沉沉地看着他,比夜还沉,甚至冷而惊人,杜正清愣是一怔,李莲辉嘴角轻笑,眼里的沉倏地变成了炙人的深意,烫的杜正清几乎说不出话来。
“杜大人,你信我吗?”李莲辉如是说。
安静中的对视中,杜正清逐渐清醒了起来,沉声有力道:“我信。”
他看见李莲辉嘴角的轻笑逐渐淡了下去,很快咕噜噜的酒声响起,酒声止,他听见一声极轻的郑重。
“谢谢。”
话落,杜正清倏地睁开眼睛,凛然清目除了淡淡水润过后的痕迹,很快一片冷然。
杜正清轻轻吁了口气,目光陡沉。
李莲辉,你确实是个怪人,也是个可怜的人。
“大人......”此时门外响起杜叔的声音,杜正清抬手捏了捏眉心,淡淡问道:“何事?”
“李府管家送了封信过来。”杜叔道。
信,李府?在杜叔说话间,杜正清蹙眉,但很快穿戴好,吩咐道:“进来。”
杜叔应了声,随即推开门进去,刚好见到杜正清穿好了衣服,只是转过身的面色有些疲惫,待杜正清长身落座,坐在了案前,眉目倏地冷硬起来,杜叔这才恍惚回过神来,立即将请帖递给了杜正清。
杜正清接过信封,眉峰不动,杜叔看杜正清的神色无常,这才小心开口:“大人,我们派去的人并未将公子带回来。”
杜正清拆开信封的手一顿,目光落在杜叔身上,杜叔一个激灵,吞咽了下,赶紧继续道:“本来是抓住了,只是发生了些意外,又让公子跑了。”
“他还真是长本事了。”杜正清冷然一笑,轻哼了声,看来他说的没错,他真是不了解他。居然用蒙汗药把杜缶放倒了,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杜正清很快看完了信封,沉默间,眼角的冷锋扫过杜叔,淡淡问道:“杜缶如何?”
“已经醒了。说是知道自己错了,正跪在大厅上等候大人您处置。”杜叔被杜正清看了眼,立即低下了头,正色道。
听杜叔的话,杜正清轻笑,认错积极是好事,可总犯错就能以此抵消吗?人总要为一次错付出代价,才知道并不是什么错,认错积极就能解决。
杜正清将信封按照原本的痕迹折了回去,头也不抬地问道:“杜叔,你知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没听见杜叔的答话,杜正清薄唇翕动,言简意赅地让人心底一惊:“知错不改,害人亦可大焉。”
“大人,您这是要?”听着杜正清的话,杜叔心底一惊,大人这是要干什么,杜叔心里一紧张,语气里的担心自然跑了出来。
杜正清将信纸放进抽屉里,缓缓阖上,看着杜叔不容置疑道:“帮我叫杜缶过来。”
看着杜正清的眼神,杜叔再是担心杜缶也不敢再出声,只得咽下,恭敬应道:“是,大人。”
待门轻轻阖上后,杜正清板正的身躯这才稍稍倚靠在了松木椅子上,沉静冷峻的面容上是浓重的沉思,眉宇轻皱,终是缓缓拉开了抽屉,露出那一抹浅黄的静伫。
明日申时,妃林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