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治十五年,海事盛行,徐州扬州沿岸商贸往来络绎不绝。盖因朝书,海外商贩籴(di,买粮食,引申为买入)粜(tiao,与籴相对)日益频繁,久之,有图利者,做假秤,以次充好,民受其害,纷争不断。圣治十六年,以温相岐王为首,力谏帝设专署掌海贸,以治乱象,帝纳之,颁诏令,设典海司理海贸纠纷,乱象渐息。
《史志·政要本纪.则十一》
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闻昭还困在被窝里,魏镜穿戴整齐,洗漱完毕,来到床头,低唤蜷缩在被中睡死的女人
“闻昭,起来了。”
一片寂静,魏镜伸手,掀开被窝,捏住闻昭的鼻子,片刻
鼾声响起,床上的人双脚踹开被子,挣扎一下,恹恹睁开眼,带了戾气,却在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后愣住,公子冠玉,眉目生笑,薄唇微抿,白衣翩然,不似凡尘人。如此景色,如何叫人忍心生气?闻昭展颜
“早”
魏镜一滞,眼中笑意更甚,放手,却道
“昭儿,不早了”
又为其拿过早已备好的衣物,柔声
“快起来吧,今天,我带你出去逛逛。”
闻昭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片刻,搂着他,一股脑乱亲
“魏镜,魏镜,你太好了!”
魏镜……
黑着脸推开她,走到洗手架重新擦洗。
闻昭出门的时候过庭院,却见那些兵士围在一起,高询站在他们中间,手里拿了一张大图纸讲解上面的内容,而谭齐正在教育那些仆役,祁姝小兰负责布置茶水点心。闻昭不解
“他们这是在——”
魏镜走在前头,有人看到他们,点头问好,魏镜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听讲,一边解释
“过两天,我们就要乘船了,关于海上布防以及大致路线,他们必须清楚。”
闻昭一顿,走上前与他并行
“为何你们如此紧张,海上不安全么?”
魏镜一脸高深莫测
“江河之势尚不可测,更何况海乎?且近来海盗猖獗,天灾人祸,若不万分小心,此行怕是无去无回。”
闻昭赞同点头
“有道理。”
两人出了刺史府,沿着东梧第五大道朝街市深处走去。路上,闻昭突然想起经过昨夜一事,今早似乎少了俩人,偷偷打量魏镜神色,闻昭试探
“那个,你,今天有没有看到书悦?”
见她这幅小心翼翼模样,魏镜不觉好笑,正要答她,便见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努嘴
“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闻昭看去,果然,可不就是那俩人么,真是搞不懂,魏书悦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前几天还口口声声说嫌弃人家。
正专心挑着物品的某人全然不知有人在看着自己,并且腹诽。萧衡手里抱着一大推东西,举步维艰,他真是太老实了,八公住刁蛮任性,全京都有名,再说,昨天那事他又不是故意的,凭什么抓着自己做免费苦力!你说你买就买吧,帮你提东西我也认了,但你好歹买些正常的物什吧,买个竹席买些锅碗瓢盆算是怎么回事?(据说新婚燕尔,送这些东西比较经济。)还有,他一个堂堂八尺大男儿,能不能别把看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挂他脖子上?像拴着几条狗链一样,简直有辱他英俊潇洒的形象,别人怎么看他倒是不介意,万一那谁突然出来逛,看见他这样,还不得笑话死!萧衡正想着,魏书悦挑了个霸气的剑鞘挂在他背上
“背着,这个我要送给三哥的。”
那把青铜剑和这个简直不要太配,三哥见了肯定喜欢,说不定心情一好就肯原谅她了呢?
萧衡无语,翻个白眼,忍着气,没教养的臭丫头!亏他之前对她那么好,不知感恩就算了,就因为昨天那么丁丁事儿(拜托,大哥,人家的清白差点毁你手里,喜欢夸张,也不带您这样的吧。)恩将仇报!
魏书悦拉着他的领子,眯眼
“敢翻我白眼?不服还是咋滴?你三番两次觊觎本公主的美色,又对本公主动手动脚,给你这点惩罚还算是轻的,要是让我三哥和父皇知道,有你好看!”
萧衡与她大眼瞪小眼,看着她那包子脸,动了动唇,听到最后,咽下到嘴的话,正所谓好男不跟恶女斗,这次,权当他助人为乐,匡扶正义了。(大哥,正义可不是这么用的!)
“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闻昭一脸好奇,拍拍萧衡背上的剑鞘,问魏书悦。萧衡僵硬回头,对上闻昭满面笑容,无语望青天,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天爷,你还能对我更好一点么?果不其然,闻昭挑挑他脖子上的挂饰,无情嘲笑
“我说你现在怎么那么像钱老爷养的那宝贝财牛?”
钱老爷,钱满贯是住他俩对面的一个富商,本来是没资格住他们那个道级的,奈何人家有钱,招了个厚脸皮的工部侍郎杜骏做上门女婿,又勾搭了户部侍郎刘适结作忘年交,为人‘好善乐施’,且有陛下亲赐“天下第一善”为证。闻昭当时回京后得知自己有这么个富甲一方的财神爷做对门,兴奋地三天睡不着觉,她那个一毛不拔的爹哦,每次给她零花一抠再抠,给完还一脸肉痛,神神叨叨,闻昭不胜(能承受)其扰,想多要零花钱的心思都不敢有。最让她气愤的是她的死对头萧衡,仗着那几个姨娘宠他(呸!是怕他),天天吃香喝辣,买那些小玩意儿,一手一只天香楼的鸡腿儿来她家串门儿。以为有了钱老爷(期待他发发善心,什么时候施舍施舍她。ps:闻爹:闺女,你可长点心吧!),自己就能再也不用嫉妒萧衡了,哪知,果然是她道行太浅,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钱满贯比她爹还抠!她只不过刮坏他家一点门皮,那糟老头子硬是抓着她,闹到她爹面前让赔钱,说什么他的门是漆过金子的,信了他的鬼,她爹才不是好欺负的,不过也因祸得福,从此闻昭的零花涨了一半。(呵呵,不好意思,又给扯远了。)我们再回过头来说说那财牛吧。据说是那钱老爷,满贯,有次和刘适出去郊游,走在乡间小路上,一不留神,踩着一坨牛屎,钱满贯当时很生气,看到前边一老汉牵着牛,理所当然把责任推到人身上,说他的鞋做工精细,用的全京都最好的底儿,最好的布,最好的线(故技重施),硬让人赔钱,那老汉当然是不答应了,拉扯间,那牛似有灵性,见主人被欺负,小蹄子一蹬,直接将满贯踢下田,满贯摔的那叫一个惨,爬上来准备理论却摸到两锭金子,愣了一下,可把他高兴坏了,当是那牛给踢出来的(蠢货,天上掉馅饼也不是这么掉的,人刘适多精明的一人,岂是会光明正大接受你贿赂的?)自此,满贯重金买下那牛,每天当菩萨一样供着,供了许久,那牛除了拉屎吃草,连跟牛毛都没给他掉下,满贯想尽办法,给它穿金戴银,也不济事。后来死了心,又舍不得杀死,干脆留在院中当马和骡子使,每天让它驮驮货物,倒也成了京中一道怪景。
闻昭回过神,只觉萧衡此时越看越像那头牛,没绷住,捂着肚子笑了出声。
萧衡……
他就知道,真是冤家路窄。
魏镜和魏书悦不明所以,事后闻昭将钱满贯的事说给俩人听,魏镜感叹闻昭生活乐趣多,魏书悦却拿着这事刺激萧衡,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财牛萧,这俩人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闻昭几人来到淮江口岸,此刻正是商贸最繁忙之际,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人欢马叫,一派热闹之像,闻昭不由感慨
“此地竟比京都要热闹许多,说来,这里恢复得也太快了吧,丝毫看不出受过灾情的痕迹。”
萧衡赞同点头,又知一二内情
“说来还是陛下圣明,当初水患决堤,冲毁屋舍农田,民生凋敝,荆淮之地距帝都甚远,赈灾款难以按时抵达,灾民得不到补给,反心起,接二连三聚众闹事,简直火上浇油。陛下立时想出了以邻为助,就近补给的方法,暂缓危难,又设灾情署,就近筹粮筹资,并给予捐赠者奖励,这才让那些人等到赈款,绝了祸患。”
闻昭恍然
“如此,陛下不愧为圣君。”
天启帝治国二十一载,爱民如子,深得民心,故而建国虽浅,却人心向服,国日昌。
魏书悦却看着魏镜,却见他一脸淡然,并未有要打断萧衡的意思。不由肃然起敬。
那日,长德殿,帝召四子,问其政,就灾事,求解。梁王言,以武力镇压流民,杀鸡儆猴。四皇子五皇子以为先安民心为上策,将未被淹没粮食按灾情等次分摊百姓。帝皆不满意,见岐王始终默然,帝留之,问其缘由。岐王却言
‘古曰施政以德,为政以仁。四弟五弟所言未尝没有可取之处。’
帝笑,示意其说下去,岐王道
“此次水患沿江百姓,受害最深,闹事者多出于此,故而确应先行施救。然事急而不可急,万物皆有其法,凡事因势利导,因利乘便,就变而变,劣势,可迎刃而解。”
“哦,愿闻其详。”
“此次受灾有两地,荆州徐州。徐州近年来商贸盛行,农事减,粮仓储存大不如前,而今水患害田,城区未受害者奇货可居,更有甚者,大量屯粮,押高粮价,而州府吏欲以低价征粮不可得。灾民无粮救济,城区物价飞涨,虽未受灾情,却亦难以果腹,而怨府兵治事不利,亦生反心,此乃隐患。于荆州,情况却不如其复杂,易于治理。”
“确如尔言,然可有不伤民心,而解两地困境之法?”
“所谓恩威并施,暂可缓徐州困境。至于荆州,帝师于其,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夫曾闻以邻为壑,何不可守望相助,分甘共苦?扬州、豫州、青州皆为可取之地,此外,灾事分散,不若分地集中而治,设专署于地方,负责筹集物品,就近送往受灾地,且以重患当先。”
帝曰
“善”
当时为找到裴至的调任批文,她可是费了好大功夫,到头来却发现裴至根本是在骗她,那些奏章中根本就没有他的!谁知向来习惯在为政殿议事的父皇突然领着她的四个哥哥到了长德殿,她避之不及,慌忙躲进了内间,将几人对话听了个大概,似懂非懂。直到今日萧衡提起,才恍然。大家都赞父皇圣明,却不知其背后有一个厉害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