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岐王和南越王在司月台祭拜南越天神,商议婚俗流程,南越王拟定求婚书和吉期,指派小南王前往天朝求取公主。双方增设茶酒互市榷场,两国边民互通有无,互惠互利。
另,天朝武试夺魁,南越王允诺可满足其一个要求,岐王以文书记录,在南越满朝文武的见证下,南越王盖章定允,结成誓约。
七月十一,南越王于王宫为十三公主赵浠澜举办生辰宴,行及笄礼,南越百官同庆。
大殿内,南越王及王后坐于主位,岐王和岐王妃、八公主座位挨在其下,百官依照秩序盘坐于殿两侧。
会宴伊始,宫人搬了编钟进殿,乐人、琴师或持缶、持琴、持埙、持磬紧跟在后,待一切就绪,琴师领调,抬袖抚琴,琴声泠泠,一音起,万音随,殿内骤然喧闹起来。
大臣们或拊髌,闭目击节,或举起兽面铜樽,趁乐小酌。
乐音起伏,清朗悦耳,渐入高潮,忽而编钟起,几声清脆悠扬回响殿内,百乐止,唯余磬音伴奏,其声轻灵幽远,众人凝神静听,乐人执丁形木锤和长棒,姿态优美,舞袖依谱敲击。
正当众臣入神,殿外忽响起一阵铃声,少顷,头戴五彩孔雀翎羽,身穿粉衣罗裙,腰缠彩带,踝饰红绳铃铛的舞姬,赤足,踏着轻盈舞步缓缓入得殿中。
众臣似如梦方醒,殿内渐有谈笑声。
舞姬步调整齐,身形随钟声摆动,铃铛声声,却都合乎乐音。
正是兴起,众人只见舞姬移步殿门边,面朝门外,甩袖弯腰,再抬身,却是簇拥一红衣美人舞向殿中。
美人红衫似火,薄纱掩面,头饰珍珠纱布,只余皓腕裸露在外,同赤足一般,缠了红绳铃铛,此女正是南越第一美人,此次寿宴的主人——十三公主赵浠澜。
赵浠澜踏乐而舞,在舞姬的衬托下,美艳不可方物,四座惊叹,十三公主献舞可是难得一见!
众臣大饱眼福,而十三公主目光却紧盯着紧邻王座下的男人,媚眼如丝,虽然一直靠在他怀中戴着厚重幂篱的女人十分碍事,但这不影响她对自身魅力的自信。
一舞终了,舞姬退出殿内,赵浠澜朝南越王和王后福身。
“父王,母后,澜儿来迟,适才献丑了。”
赵柁拍拍胖手,笑眯眯夸赞。
“澜儿何时学的这段,这么精彩绝伦,父王还是头次见呢,”
一顿,又说。
“今日是澜儿生辰,澜儿想要什么作为生辰礼?父王和你母后定然为你办到。”
姚夙点头,她脸色有些不好,赵骧还在牢里关着,这几日操心坏她了,赵柁这次像是变了个人,态度强硬,根本不给她劝说的机会。
她瞥了眼位下看似依旧虚弱的赵骥,目光回到女儿身上,勉强笑了笑,点头。
“是啊,澜儿可有何想要的?”
赵浠澜摇摇头,娇声。
“父王母后费心,澜儿一切齐全,只求同父王母后,还有王兄一起,团团圆圆,美美满满,澜儿愿终身侍奉父王母后身侧。”
姚夙嗔她。
“傻孩子,女儿家终究是要择良配的。”
她瞧一眼魏镜,见其神色淡淡,兴趣缺缺,只照顾怀中的女人,没有关心他们对话的样子。
她脸色一暗,悄声叹了口气。
这岐王,终究她啃不动,也罢,澜儿在她身边才会有更好的归宿。
赵浠澜面色绯红,她再次怯怯羞羞望了眼魏镜,那人却从始至终未注意她。
赵浠澜不由咬唇,她对王座上的父母道。
“父王母后,在行笈礼前,女儿准备了一首笛曲,想奏与各位听听,”
她说着,击掌,侍女走进殿内,掌上托着一支翠笛,躬身递至她面前。
赵浠澜取了玉笛,抬眼瞧了瞧魏镜所在方向,见他终于看向自己,不禁得意一笑。
“此曲我昨日才学会,有不当之处,望各位海涵。”
众臣客气一笑,纷纷摇头,表示不敢当。
南越擅打击乐,吹奏乐器以埙为常见,至于笛子、琵琶这些,众人不约而同瞧了瞧殿内怪异二人组——天朝更为精通,而岐王,更是个中高手。
这下大臣们便都明白十三公主的用意了,不由神情微妙,正襟危坐起来。
赵浠澜说完,取下面纱,执起短笛,横置于唇边,左手捏着笛子前端,右手靠近笛子后端,微微张了唇,往笛孔内送气。
顷刻,悠扬笛音徐出,笛音悦耳动听。
众人诧异,投向赵浠澜身上的目光多了丝赞赏。
笛音婉转,渐高渐低,时而短促,时而拉长,音调奇特,却出奇动听。
魏镜盘坐在位置上,他盯着赵浠澜,听着笛音,越深入,他眉头便越皱越紧,目光逐渐阴沉,笛声越至后面,越是激昂婉转,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魏镜拧眉俯视怀中人,面沉如水。
果然,一声呻吟传来,闻昭在魏镜怀中动了动身,双手不觉捂向肚子,魏镜眉峰剧烈一跳,笛音攀至顶峰,只听“砰”!的一声,魏镜推开桌案,冷喝。
“别吹了!”
然而为时已晚,闻昭挣开他,瘫倒在地,来回翻滚起来,幕篱在翻滚中脱落,闻昭的脸清晰地暴露在了众人眼前,满座哗然,有人尖叫一声,颤颤兢兢,失声道
“妖!妖怪!”
说着竟将兽形铜樽掷向闻昭,魏镜极快地挡过去,他面无表情地盯了眼那人,眸寒如冰,众人瞬间噤声,魏镜抱起闻昭,拾起幕篱,罩住闻昭。
赵柁已从位上站起,他甫一见闻昭的模样,吓得差点摔倒,幸得一旁姚夙搀扶,此刻见魏镜如此神色,他慌忙走下去,想要说些什么解释一下,魏镜却极快转身,冷然注视着他,寒声。
“这就是王上一定让我携妻妹赴宴的原因么?”
赵柁睁大他的绿豆眼,慌忙摆手,由于急促,他喘着气,小胡须也随着他喘气的弧度上下浮动。
“不不不,孤没有,孤并不——”
“王上,赵柁,我昨日言尽于此,你大可不必听,我自不会教你们为难,可闻昭,她是天朝皇帝的儿媳,是闻儆元的女儿!”
魏镜冷若冰霜,严厉说完,目光淡淡扫过身后众人。
赵柁却浑身僵硬,他打着哆嗦,后退几步,赵浠澜早在魏镜推桌就吓得跌倒在地,再被闻昭一吓,也没有人想到要扶她起来,她便木讷地坐在地板上,又见魏镜如此作色,连她父王母后都不敢出声,她更害怕了,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她连滚带爬爬到魏镜身边,想要说什么挽救一下,魏镜却移步,厌恶地看她一眼,连衣角都不让她碰到。
他抱着闻昭愈发轻盈的身躯,侧对着殿门,在逆光中,冷得像把剑。
“王上,此行便到此,在下来之前已吩咐仪仗候在城外,此刻便要回朝,您,好自为之。”
他说着,看了眼赵骥和姚夙,云淡风轻。
“许将军时刻守在边境,王上有心,还请好生管教身边人。”
魏镜说完,不再看他们,他朝小南王微点了下头,转身。
“书悦,跟上!”
小南王望着他的背影,皱着眉,她转向赵柁,面具下,嘴唇动了动。
赵柁会意,立刻挥手。
“蒙觉,快,你一路护送岐王回京,切不可再有任何闪失!”
“是!”
赵浠澜看着魏镜走远,她一边哭着一边转向赵柁,正要委屈倾诉,哪知迎面一个巴掌,打得她头晕眼花,赵柁严厉斥责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孽障!孤怎么生了你们这般蠢物!”
赵骥在一旁冷眼看着,嘴角挂了抹讥笑。
……
新义城外。
“爷,怎么这么快——”
谭齐迎上前,在接触到魏镜冰冷的神色后止住问话,他堪堪看了眼闻昭,小声。
“王妃她——”
“整理一下,准备回朝吧。”
魏镜轻声,闻昭依旧在他怀里颤抖着,他不敢再拖延了,他耗不起。
谭齐看魏镜抱着闻昭准备上马车,他皱着眉,握了握掌,追上去。
“爷,回朝路途遥远,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个月,且神医行踪不定,王妃她——”
“谭齐,即便如此,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魏镜止住脚步,叹了口气,眉间尽是阴郁之色。
谭齐盯着他的背影,恳切。
“爷,您何不上蟒川一试,蟒川多奇珍异宝,闻圣水可解百毒,且距此处不过七八日脚程,快的话,可能只需四五日,”
魏镜抱着闻昭,笔直地站在车前沉默着,似在考虑。
“属下瞧着王妃身子越来越差,恐怕毒已深入,实在拖不得了!”
魏镜还是没有动,良久,他淡淡斜睨身后一眼,轻声。
“那便依你之言吧,我毕竟不能再看昭儿受苦——高询!”
谭齐放下掌心,听到魏镜叫高询,便退到一边。
“王爷有何吩咐?”
“上车说吧,我手有点酸。”
魏镜疲惫道。
“是。”
高询扶着魏镜上了马车,谭齐正要跟上去,魏镜温声。
“你待在下边照看车马,你随我一道去蟒川,我同高护卫吩咐回京事宜。”
谭齐点头,整顿车马去了……
“书悦,路上要好好听高护卫的话,不能再闯祸了。”
魏镜摸摸魏书悦的头,那丫头现在正哭成泪人。
“呜呜,哥哥呀,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嫂嫂,一定一定让她好好的,我在路上等你们,我会好好听话,不惹事,你要记得把我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嫂嫂还给我啊。”
魏书悦在魏镜掌下呜咽着。
魏镜笑了笑,擦擦她的泪,轻捏她的脸,抱了抱她,承诺。
“嗯,我一定一定保护好昭儿,将她完完整整,活蹦乱跳地带回去,书悦相信哥哥?”
魏书悦吸吸鼻涕,点头,哽咽。
“我相信!哥哥拉勾,”
她伸出小指,魏镜看了片刻,抬手和她拉上。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乌龟王八蛋!”
“我们书悦眼看着十六,其实还只有三岁呢。”
魏镜在日光下睨她一眼,促狭道。
高询等在一旁,魏镜揉了揉她的头发,挥手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魏书悦不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魏镜回神,萧衡立在不远处,神情冰冷严肃,见魏镜看向自己,他犹豫片刻,还是动身上前。
“你想揍我吗?”
魏镜指着他握紧的拳头,问。
萧衡瞅着他,咬牙承认。
“想,但是我不能!”
“为何?”
魏镜表情平静。
“你要是出了意外,就没人可以救闻昭了。”
萧衡冷然道。
魏镜闻言,默默打量他片刻,忽然笑了笑。
他抬头,轻声。
“那算我欠你一记拳头吧,待我回去,你随时可以找我要回来,我不会还手。”
萧衡挑眉。
“这可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哼,这次饶过你,下次你若再让闻昭受到伤害,我便将她抢回来,你一辈子也别想再见到她了。”
魏镜淡笑,眉眼却很认真。
“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发誓,”
他一顿,睨一眼萧衡,略带挑衅
“不过,你可以试试,如果你做的到的话。”
萧衡望着魏镜略微欠扁的背影,握紧了拳,要不是高询拦着,他当时就履行了那个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