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蟒川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这是闻昭第一次没有和父亲一起过团圆节,也是她第一次作为旁观者,见证别人的喜事。回想当初与魏镜那场举国皆知的盛大婚礼,她感慨良多,那时,他们为了自保而做了虚凰假凤,谁承想最后竟假戏真做,深陷情网。虽说仍是有名无实,但也着实缘分不浅。
她想的入神,连人靠近都不曾察觉。
“在想什么?”
她回神,望向来人,是陵姨。不由笑道
“没呢,阿嬷有什么吩咐吗?”
“今天大喜的日子,你就安心待着。”
闻昭满腹疑惑,心道:那也是人家新娘子待着,她是过来打下手的。
“小沏,阿荼,进来吧。”
两个小姑娘各端了托盘袅袅婷婷走进,闻昭一怔,更加不解
“这是——”
陵姨笑了笑,解释道
“按照我们这儿俗礼,要挑两位身份尊贵的夫妻做仪郎和仪娘子伴新人走过场,我们商量了一圈,征得镜儿同意,他为郎来,你便作仪娘子,也是要上新人妆的。”
“哦,这样的么……”
闻昭有点懵懵的,真是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样的礼仪还头一次听说。
正想时,又进来一个婶娘,身后跟着两个小姑娘,两人手里提了汤桶,有热气正往外冒,闻昭又一怔,她道
“还要沐浴?”
陵姨点头道
“时候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入礼,阿瑛,我们好好打点打点,新人都要漂漂亮亮的,蕙儿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蕙儿就是今天的新娘。
阿瑛婶吩咐小姑娘放浴汤,一面应
“放心,明婆子在,一切都妥帖的。”
陵姨没再说什么,叫人伺候闻昭沐浴。
等闻昭坐在镜前,已是小半个时辰后了,陵姨从匣子中拈起几根细绳,准备为她开面。
说到开面,闻昭心里不免有些害怕,之前魏书格为她开面的感觉仍记忆犹新,是以一看到细绳她便心里发毛,陵姨也察觉出她的抵触,不由放轻动作,口中温声道
“放心,我老婆子稳的很,不会痛的,这村里头出阁姑娘们哪个不是我开的,没见怕成你这样。”
闻昭忍着颤抖,腹说:那不是有前车之鉴在先么。
不过陵姨倒是说的不错,她的动作和技巧俨然要高于魏书格那杀猪般的手法不知几多倍,到后边,闻昭竟然觉着十分舒服。
开面结束便要进行梳头礼,陵姨为闻昭放发后,拿起小沏托盘里的牛角梳,边为她梳发口中边念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待发髻梳成,陵姨取过阿荼托盘中的头簪为闻昭戴上,至此梳头礼便结束了。
闻昭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妆扮,简约温婉的发式,是她此前不曾试过的,与出阁那日相比,现下更具女子风韵。
闻昭回神,却见俩小姑娘手捧着一袭广袖交领赤色绲边锦纹白丝袍衣走了过来。
“给她穿上吧。”
陵姨道,闻昭有些傻眼,白衣么?
等她缓过神那袍衣已被套在了身上,小沏正为她系着腰带,阿荼托着红纱外衫等在一旁,更衣完毕,陵姨这才吩咐阿瑛婶为她上面妆,点朱唇。
待全部妆束完成,已近黄昏,陵姨亲自为她遮上面纱,几人围在一旁将她细细打量片刻,齐齐点头,小沏笑着道
“妥了!”
陵姨望一眼天边,柔声说
“戌时快到了,姑娘们,都随我来吧。”
闻昭也跟了出去,路上她总感觉怪怪的,大家伙儿的目光时不时往她身上投来,人们各个眉眼含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新妇呢。
等一行人到了前厅大堂,内内外外聚满了人,不知谁喊了声
“仪娘子到,鸣礼,奏乐!”
霎时鞭炮声响起,紧接着是锣鼓喧天,闻昭低头随着陵姨进到大堂,她一眼便见与她穿着同样服饰的魏镜,她一滞,想要走过去,陵姨拉住她,在她耳边悄声说
“别急,等下新人来了你们再一起登台祭礼,你站我边上。”
闻昭点头,对魏镜眨了眨眼,那人却一脸庄重,看她一下便别开了目光。
闻昭“……”
等宴会结束看不收拾你。
鞭炮声再次响起,新郎骑着沈牛在一路吹吹打打中迎了新娘来到堂前,新人穿的都是玄衣纁裳的礼服,与他们截然不同的装扮。新娘亦以玄纱覆面,叫人看不清真容。
“上神台,行祭祀礼,敬山神!”
司仪唱礼声响起。
闻昭与魏镜跟在新人身后。
神台搭在前厅一侧,面向当关峰,高丈许。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是蟒川七位长老,而后是陵涯子师徒、淩墨等若干人,再是新妇和他们。等到祭礼结束便是新人仪式了,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新人身侧,司仪唱礼。
“一拜,天地同庆!”
“起!”
“再拜,尊长同贺!”
“起!”
“三拜,夫妻同心!”
“礼成!恭请新婿新妇行合卺酒礼。”
闻昭魏镜各自取过姑娘们托盘中盛了米酒的半卺,双手递给新人。
“敬!”
“新人交卺!”
“合卺!”
闻昭魏镜上前,将束了红线的半卺合成完整的一个并用红线缠紧。
“礼成!新人敬酒!共度良宵!”
……
等到所有仪式都结束,天已大黑,川内灯火通明,村民们烧窑敬月,搭起了篝火,载歌载舞,场内欢声笑语一片,新娘子不用早早入了新房,而是同大伙一起饮酒对歌,共同助兴。宴正酣时,闻昭从篝火舞中退了出来,她费了老大功夫才将那东西学会,等到歇下,已是有些腰酸腿软,她正找地歇脚,忽然被人揽着腰,她一惊,回头却对上魏镜带笑的双眸。
“做什么?”
闻昭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两下,也学着魏镜之前爱答不理的样子,嗔怒道。
“跟我来。”
魏镜没有多说,揽着她便往人少的地方走,恰这时烟花燃起,隔着人海,在夜空中闪耀绽放。
闻昭一个愣神间已被魏镜带出人群。
“去哪儿?”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魏镜说。
他回头望向闻昭的脚,蹲了下去
“我背你。”
闻昭哼了一声,没有拒绝。
两人默默走在月色下,不知过了多久,人声渐稀,闻昭朝四周看了看,他们好像进了一片竹林,她忍不住好奇问
“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她一顿,戏精上身,表情夸张道
“你不会是想对本姑娘行不轨之事吧!”
魏镜嘴角微抽,他颠了颠背上的人,配合着说
“正有此意,如此良夜,姑娘不如从了在下。”
闻昭在他背后笑的花枝乱颤,不由勾紧魏镜脖子,言语轻挑
“好哇,这位公子生的很是俊俏,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啦。”
魏镜低笑,又走了一段路,他放下闻昭,伸出一只手臂,道
“娘子,接下来的路需要你闭一下眼睛。”
闻昭不正经戳他,嘴上说
“死鬼,还挺神秘。”
她抓了魏镜的手臂闭上眼,魏镜领着她,慢慢向前移动,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光景,魏镜终于停下脚步,闻昭试探
“到了?”
魏镜点头
“到了。”
闻昭睁眼,一条开阔的路径出现在眼前,路的一侧是层叠耸立的枫树,初秋的凉意染红了树梢,飒飒晚风下,那叶片犹如一只只蝴蝶飞落,稀松铺了半地,路的另一侧是一片草地,地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月光照拂下仿若在发光,风掠过草丛,带来一阵幽香。小径绵延,一直通到远处的山林,通向山间的古建筑。闻昭跟着魏镜走过枫林,一片湖泊乍然眼前,那湖宁静深邃,玉色光华下,粼粼波光倒映,夜雾自山脚蔓延,笼罩湖面,模糊山与湖的边界,更衬得湖泊清幽梦幻恍若瑶池仙境。湖中心有一方寸小岛,小径分支与之在水下隐绰相连,一颗桂树独占其上,那树长势是极好的,枝干繁密,花团锦簇,风吹过境,花瓣便簌簌直落,银辉下好似美人起舞。隔着湖岸,似乎都能闻到桂香,如斯景色,美不胜收,叫人心旷神怡。
闻昭还没来得及开口夸赞一番,喷嚏声却不断涌出,她只得捂着鼻子,尴尬看向魏镜,这样美好的情致竟给她破坏了,她的体质真有点煞风景了,扫兴!
她暗暗与自己较劲,却换来魏镜爽朗一笑。以为在嘲笑自己,闻昭懊恼着加快了步伐。
“娘子,等等我!”
魏镜追了过去,闻昭放下袖子,看他仍是满眼的笑意,不禁恼羞成怒
“不准笑!”
魏镜摇头,上前哄着她,为自己辩白
“我没有笑话你,只是觉着有趣,话说,你真是一点花味都闻不得呐。”
“那倒也没有,两三株我还是能承受的,久了就不成,你还没说,把我带这儿来干嘛?莫非你——”
闻昭伸出手指着他,一脸坏笑。
魏镜握住她的手指,突然问
“今天什么日子?”
“团圆节啊。”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闻昭不解,魏镜用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你怎么这样看我,人家怪害怕的。”
魏镜“……”
他动了动唇,徐徐道
“花好月圆夜,”
“共度良宵时?”
闻昭抢答道,魏镜深深看她一眼,接着自己的道
“最是蛊尽时。”
“切~!”
闻昭抽出自己的手,往原地转了一圈又蹦跶几下后拍拍胸脯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的病早好了,你再看看,我穿这样,你穿成那样,又陪着新人把礼都做了一遍,陵姨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你怎么还能不明白呢?”
这姑娘说到最后竟把自己给说急了,魏镜有些哭笑不得,正要回答,闻昭忽然凑近,直勾勾盯着他,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似的问
“你难道真有断袖之癖,还是不——”
她话没说完,忽然嗷的一声叫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控诉,便被敲了她一记的人直接揽着往那古宅而去。
魏镜直把她带到屋内,闻昭拍了拍胸口,靠着门望向仍旧抓着她手腕不松手的男人,怕怕问
“你你想做什么?”
魏镜低头靠近她,没好气道
“圆房。”
闻昭霎时眼里冒了金光,不过想到什么很快又淡定下来。
“不对,你特意将我带到这来是不是又准备查什么密道?还有,你刚刚凶我了,我不同意!”
魏镜给她气笑了,捏了捏她的脸,回身往桌边走去。
闻昭“……?”
她说着玩的,你来真的?好样儿的!
魏镜走到桌边执起金盏,自顾斟酒,他回头,见闻昭双手抱胸,靠在门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他侧开头,清了清嗓子,感叹道
“唉,枉我求着阿嬷一番打点,又是准备吉服又是打扫新房,我那娘子却连交杯酒都不肯同我喝一杯,”
他一顿,促狭说
“有的人呐,嘴上天天说些没羞没臊的话,心里可是虚的紧。”
他说着望向闻昭,好整以暇
“娘子啊,不如——”
他话未说完,怀里突然蹿进一个人,闻昭搂着他,甜蜜道
“哎呀你不早说,都老夫老妻了,还整这出,抢人家新人的风头,多不好。”
魏镜“……”
手里的酒杯一时不知是放下还是递给她,好会儿,闻昭自己主动接了,她举杯,春风满面道
“此杯敬夫君,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魏镜看她猴急的样,有些无奈举杯应
“此杯回娘子,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两人同时饮下,闻昭又将酒杯倒满,举起道
“夫妻为一体,交盏共进退。”
魏镜举杯两人饮下合卺酒。闻昭将杯子一放,口中念
“洞房花烛明,人月共团圆!”
嘿,她竟然有文采了。
闻昭沾沾自喜,爪子已经迫不及待伸向魏镜,这虎狼之势,是男人见了都害怕,女人见了直摇头。
而魏镜只是干坐着,由着她胡作非为。闻昭本来就是想吓唬吓唬他,奈何人根本不接招。她抓着魏镜的衣襟,一时竟开始紧张起来,过了半晌,她正脱了一边外袍,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魏镜,义正辞严道
“不对啊!这种时候不应该是你抱起我,然后对我‘为所欲为’的吗?不行不行,重来。”
她说着要去拉上魏镜脱了一半的外衫,魏镜握住她的手,对着烛光将她仔细看了看,片晌,他抬手抚上闻昭通红发烫的脸,狐疑
“你不会是醉了吧?”
今天的酒都是陈酿,后劲大,酒宴那会儿这姑娘貌似喝了不少……
魏镜正想着,闻昭却捂住他的手将脸紧贴他掌心,口中辩解
“怎么会,我千杯不醉的,你放心,什么时候醉都不会是现在。”
魏镜“……”
他微蹙了下眉,不太相信问
“你确定?”
闻昭翻了个白眼,一把抓了他前襟,整个人凑到他怀中,不耐烦道
“你快点啊,磨磨唧唧的。”
说罢她便主动吻住魏镜的唇,一边不满哼哼
“再不动手,我一会儿真就醉了。”
她这一顿操作搞得魏镜没了脾气,只闭了眼,一手搂着她,一手抚上她的耳畔,加深这个吻。一吻结束,两人皆是面红耳赤,闻昭扶着魏镜肩头喘气,忽然身下一轻,她整个人被抱起。
“娘子还请多指教。”
魏镜在她耳边柔声道。闻昭此刻浑身发软,她揪着魏镜的衣襟,用含水的眸子望向他,闷声闷气回
“那些本子都给你缴了去,”
她一凝,又大言不惭说
“夫君,我尽量、呃,尽力——”
最后一个字她还未说完,人已经被安放在床上,魏镜没让她有再胡说的机会……
红烛摇曳,圆月佳期,恰是良辰美景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