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遮蔽四野,寂静山坳里零落着星点灯光,幽林小道上一阵马蹄声踏出,两抹狂纵急促魅影穿过树丛,直奔向那点点光火,一身犀利吁马声,两纵高长身影利落跃下马儿,一人啐了口口中污秽,骂道
“娘的!跑了一天,累死老子!”
他说完,看一眼脸朝下横趴马上不声不响的俩人,摸上腰间的剑,对另一人道
“总算摆脱那群人,接下来如何?”
他环顾四周,问
“你不是说这里有人接应,怎的没见响动?”
对面正拍掸身上尘土的人瞧他一眼,淡淡道
“这么晚了指定都歇下了,难不成个个趴门口等着我们。”
他说完回神走向马边,抚了抚马儿,一面抬手抓向昏卧马上的少女一面吩咐
“带上人,跟上。”
两人将昏迷者抗上肩头,牵了马,沿着石墙往矮门处去。
这二人正是白日城门挟魏书悦裴至逃逸的要犯,壮些的叫曹锦,高些的唤马巡,二人在兖州纵火烧了镇元寺——也就是前身为至虚殿的主殿并散布不利于当今天子的流言于市井,裴至奉命稽查,两人一路从兖州逃到豫州,裴至便带人追击至此。
到了门前,曹锦抬手叩击门扉,有规律地敲了几下后便闻得门内脚步声响起,他与马巡对视一眼,二人屏息,等待来人。
“谁啊?”
没过一会儿,一苍老声音自门内传出。
“曹锦。”
曹锦低声答。
话音落,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一老翁露出脸来,他手提着简易灯笼,在里头把人瞧了瞧,望见他们,表情一滞,却也没多说什么,只侧了身道
“进来吧,堂主正在屋里议事。”
两人进了院子,老翁替他们接了缰绳安置马匹去,曹锦和马巡扛着人往屋里走。
屋内一群人围成一圈,目光停留在地上,表情莫测。人群里,一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负手立在一边冷眼看着,半晌后出声问
“他就是裴至?”
男人声音低沉冷质,兜帽下露出一角银色面具,隐在黑暗中的眸子透出锐利的光。
“正是,此人纠缠我等数月,又软硬不吃,白二当家的求了他几回,还是被他抄没了那几大茶行,若不是姑娘交待过不能害他性命,我等早要取了他项上人头。”
曹锦说着愈发咬牙切齿,看向裴至的目光渐渐凶狠。
“是么。”
男人吟一声,目光落在裴至身边的少女身上,问
“那位是——”
他望向曹马二人,眸中多了分探询。
“堂主才来此有所不知,这小姑娘身份金贵,正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八公主,眼下正值与南越议亲,明面上看似准备选派七公主,可七公主母家是刘氏的人,皇帝前些时候敲打刘家,出了些误会,刘氏没垮却寒了刘家的心,而韩淑妃向来与刘氏面和心不和的,这和亲的,可不定是谁了。”
曹锦娓娓说道,这些事他们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他们内部人员进行了大调动,他现在的头儿据说是第一次来到天朝,怕他对这些事了解不够全面,便尽量说的详尽些。
“哦,如此。”
男人将目光从两人身上收回,他扫一眼众人正待说些什么,敲门声忽然响起,老翁在外边道
“堂主,那边的人到了。”
“进来。”
屋门被打开,一黑衣蒙面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当即让开一条道,黑衣人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人,走到男人身前单膝下跪
“禀堂主,属下奉姑娘之命前来传话。”
“起来说吧。”
男人道,黑衣人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双手奉上
“您请过目。”
男人接过,在一众注视下拆了开来,展信扫过,少顷将信折起塞回信封内放入怀中,望向黑衣人,沉声问
“她还有其他交代?”
黑衣人目光瞥过地下,点头
“有。”
“是什么?”
黑衣人微迟疑一下,倾身上前与男人耳语
“若遇裴至勿与纠缠蹉跎,其有大用。”
黑衣人说完迅速退至一旁,下意识低下头。
男人目光微变,过了半刻才冷笑道
“好啊。”
众人突然感觉周身一寒,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皆不由跟着黑衣人一般低下了头。
“既是得令还等什么,这便出发吧,沙陵的人可不是有耐心的。”
“是!”
手下人跟着应,曹锦看一眼地上的两位,出声问
“那他们,”
男人低头淡睨一眼,却对角落里一人道
“九哉,你新研制的药不是正愁没人试吗?”
这时曹锦才看到众人身后,靠近墙角处坐了一个人,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
“哥哥您是说——”
那少年人被推上前,曹锦内心一震,暗自惋惜,竟是个瘸子么……
少年望向地上,目光淡淡,男人背转身,冷漠道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魏珩不是要名声吗,倒要看看他这天家颜面折在了爱女和爱卿身上会是如何,想必是足够精彩的。”
男人说罢,转向少年,却是对其他人命令
“用过药后便将他们扔到市井去吧,记得留下痕迹,别让他们找不到。”
“是!”
黑衣人看一眼地上复看向男人,欲言又止。男人却不再作停留,挥袖
“愣着作甚,这便动身吧。”
说罢大步走出屋内……
汝宁驿馆
此刻正值深夜,馆内却是灯火通明,大堂内人声嘈杂,说话声掺杂着来回的脚步声,馆外兵卫俨然守着,将驿馆围了一圈。
“哎呀,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这公主出门怎么能不带人呢?”
“就是,若是公主殿下有什么闪失,我等如何能担起这个责?”
“去去去,你胡说什么!高将军和林将军都带人出去寻了,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平安归来的!”
“是是是,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我佛保佑。”
屋内一众人吵嚷过后纷纷双手合十作祈求状,院里一人跪在地上,望着深深夜空出神,身后的嘈杂恍若未闻。不知过了多久,一人从外头奔来,口中欢天喜地道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一群人哄然而出,直抓着来人慌忙问
“如何了?可是找到公主殿下了?”
那人点头又摇头,犹豫片刻在众人催促声道
“还没,不过高将军他们发现贼人马蹄的踪迹了!正一路追去,想必很快能找见公主殿下的!”
众人闻言,原本惊喜的神色顿然消失,又皱起了眉,看向院中,一脸古怪。
“唉,那我们还是等着吧,这么多人去寻了,我们再等等。”
“真是作孽啊,早知道这么不中用,就多派几个人跟着了。”
说话的人言毕瞥眼院中,又恨又悔。
他是驿馆的驿丞,自高询一行人入住后,他便是提了十万分小心伺候,可谁能想到还是出了岔子,公主殿下在其中虽瞒着身份,可她总是张口闭口把“本公主……”挂嘴边,他们就算想不知道也难,面上装作不晓得,伺候得愈发上心仔细,本想着就算无嘉奖不出错便好了,这下,就今天一上午的功夫,公主便出事了,虽说同他没有直接干系,可皇家的事谁敢保证呢?公主到底是住在他负责的地盘上的,而那今日去护卫的人偏也不是他能惹的起的,但一想到可能会因他的失职而自己受到牵连还发作不得,心里便憋了口气,嘴上就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唉,没这本事还蹚这遭来,平时目无尊卑就算了,出这事累的我们。”
郑驿丞嘀嘀咕咕心里骂骂咧咧,院那头的人却无动于衷,根本没在意他们的话,只在听到说发现公主踪迹时,攥紧的手稍放松了些,那凝视夜空有些晦暗的双眸微微阖上,月光照着他苍白的面容,紧皱的眉峰在冷色光晕下轻轻蹙动,没多少血色的唇颤抖着,有什么声音从胸腔渗出
“魏书悦,你千万不要有事。”
……
月上中天,两抹幽影在夜色中穿梭,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方才停下,此刻的市镇冷冷清清,街巷里除了他们连个鬼影都看不见,两人四下望望,挑好位置后,不约而同将人放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该就发作了,我们算好时辰再布置线索。”
安置完人后一人低声道。
“嗯,要不要盯着?”
另一人问。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叫人热血沸腾。
“盯什么,你不相信堂主吗,想想那些人的后果。”
那人听了打了一个颤栗,点头道
“也是,那我们回去吧,堂主他们应该出城了。”
“走。”
两抹幽影循着来时方向一点一扬飞去,倏忽消失在了夜幕中。
月亮西沉,夜已过半,酣梦阑珊,人们已过了深眠之时,觉浅的又开始翻来覆去,房舍里偶尔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街心两人大喇喇躺着,星光洒在街头,银辉映照着两人起伏的身形,仲秋的风已带了些许的凉意,然而对于此刻的人来说似乎凉的将将好,沉静的街上,忽而响起几声呻吟,昏沉中的人儿悠悠转醒。
男人抬起修长的指抚上眉心,朱袍在冷清若水的玉光下殷红发暗,愈显得炫目魅惑。男人闭着双眸白皙的面庞沾着星点的污痕,却丝毫不影响其容颜的俊秀,那污痕下泛起的阵阵潮红更衬得其颜如冠玉,甚至是有些秀色可餐。
男人微睁了眼眸,入眼是明亮空旷的夜空,他神思飘摇,过了良久像是记起什么,于是动了动身子,然而却觉浑身绵软,他挣扎了半天,昏沉坐起,目光虚浮往身下望,少女凌乱的面容映入眼帘,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生出些警觉,不禁伸出手去,开口,声音沙哑唤
“公主,”
这嗓音……
他心觉怪异,一股热流自腹下升腾起,一直蔓延至喉口,教人直觉口干舌燥。
他晃了晃脑袋,咽了咽口水,想冲淡那种不祥不适之感,然而却丝毫未起作用,燥热反而愈发强烈。
身边人始终没有反应,他心里有些焦躁,伸出的手抚上少女的脸,压下怪异的感觉,再次出声唤道
“公主,醒醒。”
凉风吹过,给人带来一丝清爽,他不觉舒了口气,手指微曲,忽而发现手下肌肤细腻冰凉,一时滞住,正分神际,手下人有了反应。
“唔。”
少女嘤咛一声,悠然转醒,望着眼前,神思迷茫。
“这是哪儿?——裴至,”
少女摸着后颈,转头看见坐在一旁正俯看她的人,心神一转,渐渐记起发生的事,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口中惊道
“呀,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人呢?”
魏书悦一连串的疑问,然而裴至却未立刻回复她,他手撑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魏书悦心头一惊,看着他,上前问
“裴至,你怎么了?你还好吗?没有受,”
她话没说完但见得裴至忽然抬起了头,直直望着她,目光莫名有些炙热。魏书悦被他看的心脏一跳,下意识低头躲闪,心中怪异:裴至怎么了?
正想时,头顶传来喑哑的声音
“公主,快走!”
裴至用力克制不断自体内涌出的燥热,压低声线叫道。他说完,死死咬住唇,不让怪异的声音逸出。
魏书悦却见他浑身发抖,神色古怪,担忧靠近
“裴至,你怎么了?”
她看他面色发红,忍不住抬手想要贴近他的额头,却被裴至一把打开,清脆的“啪”声响的魏书悦一怔,傻眼望向对面,还没来得及委屈,便瞧见裴至一面后退一面低吼道
“走!快走!”
魏书悦一脸懵,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片刻却惊讶的呼道
“你流鼻血了!”
见状魏书悦心里更加慌张,将被驱逐的话置之脑后,一骨碌爬到裴至身前,抓了他的手就要上前查看,谁知才触到他的皮肤,便觉惊人的滚烫,只吓的结巴
“你你你,怎么了?”
抬头却对上一双通红充血的眼睛,裴至盯着魏书悦,面色阴沉,他动了动手指想要做最后的挣扎,那唇上已泛出血丝。
魏书悦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抓着他的手不觉一松,想问什么,哪知下一秒手腕传来一股异样的热感,身前一暗,她闷哼一声,人已经重新躺在了地上,突如其来的冲击摔的她脑袋生疼,然而不及反应过来,面上一股热气喷薄,裴至放大的五官映入眼帘,魏书悦呼吸一滞,呆望着头顶
“你,”
话才出口,忽而呲啦一声响破夜空,是布帛撕裂之声,肩头陡然一阵清凉,魏书悦打了个寒颤,反应过来什么,她睁大了眼,瞪向正俯身吻向她的男人,手下意识用力推去,口中叫道
“你干什么!我是公主,非礼我是死罪!你快起开!”
然而无论是她的动作还是她的呼声都被无视的彻底,身上的男人像一头野兽,胡乱咬噬着她裸露的肌肤。
魏书悦不明白到底在裴至身上发生过什么,脑袋有一瞬空白,口里还企图说话唤醒他。
“裴至,你怎么了?你快醒醒!我是魏书悦啊,不是简笙。”
果然,她说到简笙二字时裴至动作一顿,魏书悦一喜,以为有转机,欲坐起,却再一次被推倒,裴至身躯死死压住她,口中呢喃唤
“笙儿、笙儿……”
魏书悦被按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她的脑中不停闪过一些念头。
眼前这个人是裴至啊。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如果是裴至,你不正好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吗?
可是简笙怎么办?还有……
一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魏书悦心头一片冰凉,泪水悄然自眼角划出,脑中有什么东西驱使她尽快做出行动,又什么在拉扯她,让她甘愿受辱,突然身下一凉,魏书悦猛然惊醒,使尽全力将身上人一推,大喊
“不要!”
裴至被这猝然一声吼给震住,他怔愣片刻,像是回过神来,然而身体的不适使他眼神逐渐浑浊,他强闭着眼,痛苦蜷缩在地上,半是压抑半是痛苦的呻吟着,像一条虫子,扭曲着身形扭曲着五官,在月色下癫狂可怕,不复清明姿态。
魏书悦见他这样痛苦,心里不免难过,却仍不敢靠近,她六神无主环顾四周,一面抱住自己一面哭着求救
“有没有人啊?救救我们!”
她的声音无助又可怜,在黑夜里清晰可闻,却始终无人回应,裴至依旧蜷缩在地,手紧紧扣地,直扣得指尖见血。
魏书悦远远望着他神色恍惚,过了许久也许一会儿,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般,起身缓缓向躺在地上的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