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殿中出来,魏镜径直往宫门方向去,此时天将将亮,冬日的早晨来的晚,又下过雨,那晨光犹带了几分曛意,似没睡醒时耷拉的眼皮,要开不开,道上宫人脚步声渐渐密集,一路都有人见礼问安,魏镜应着脚下步履不停,西风寻着厚重宫城空隙断续刮来,吹的四处寒气凛凛,擦在裸露的肌肤上,叫人忍不住打颤,魏镜裹着朱承德的那件夹绒披袍似若未觉,他回想着适才殿中的对话,陷入深思。
昨夜之前,他一直坚信那封信可以帮岳父洗脱冤屈,然而到如今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那血书虽提及其受冤一事却并不详尽,他只能从中揣测一二,至于其他,最初的震撼过后,他感到困惑并产生怀疑。葬身月氏为其一,除弋之患为其二,阴兵阴谋为其三,这些疑点重重不可告人关乎昭儿生死甚至当下时局之秘辛,若要一一清查,没有一定的人力和时日根本不可能办到,可眼前已容不得他等了,圣上铲除刘氏之心切,而昭儿身份之特殊,所以今晨殿召,他才会主动提出以刘氏换昭儿,刘怆是他最后的希望和底牌。
魏镜正想着,迎面碰见高询带着两列近卫走来,不由止步,他拒绝了朱承德的护送就是打算来找高询的,当初回朝时,刘怆和被害武士的后事都是由高询料理的,他要去幽州探询与刘怆有关的旧迹,那烬骨说不准能够派上用场。刘怆曾说过其原是京都人后因父罪离京去投靠了刘麟父亲,之后遭遇了什么,他不清楚,但其既提到幽州,定是有渊源的,或许他在幽州还有亲人,这个回去查探一番该能知道。
高询见了魏镜也停了下来,领着上值的兵卫们同魏镜见礼,魏镜朝他们点了点头,对高询道
“高统领,我有事找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询并未推脱当即挥手,让身后近卫们去前边等着,自己跟着魏镜到了一旁,魏镜便开门见山将来意告知,高询听后也不敢耽搁,准备命人去义庄取刘怆的骨灰翁,当时天热,尸首是不能存放太久的,包括那些武士,全部请了南越声望最高的方士渡化后火葬,因刘怆是魏镜特地交代过的,故而尽管其为罪犯,高询也丝毫不敢怠慢,回京后便将其烬骨暂存在了义庄。
魏镜阻止高询差遣之人只道届时自己去料理,同高询道别后,他径直出了宫门。
于飞正候在车边,见到魏镜连忙上前
“您出来了。”
魏镜应了声上了马车,车上早已备好了热茶点心和暖身物事,魏镜换上自己的披袍后将朱承德的夹绒袄服递给于飞道
“差人还给朱内侍,代我谢过他。”
于飞接过退了出去,没过多久他重新回到车上,魏镜才道
“走吧。”
车门被阖上,马车徐徐驶动,车里熏过香,车帘厚重,遮挡严密,外头冷风刺骨,车内连丝光都透不进,这样的室内最适宜困睡,魏镜在暖香中渐渐放松下来,他靠着车壁,闭目小憩,车内一时沉静,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岐王府门前停下,于飞正准备唤,魏镜已醒了过来,他隔着车门问
“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
于飞在外头答道。
魏镜揉了揉眉心,“唔”了声,起身往门边去。
车门被打开,清冷的光线照进车内,魏镜下了车,此刻天已亮了,只是没有太阳,天空依旧带了些灰蒙的暗色,衬得周遭阴沉沉的,一如他的心情。
“今日后我需要出趟远门,王妃那边还劳你顾看。”
书房内魏镜对于飞道。
“需要离开很久吗?”
迟疑片刻,于飞问。
“具体要多久我也不知道,我会尽量在半个月内赶回来。”
魏镜望着于飞坦白道。
闻此,于飞没有再问下去,点头应
“是,属下明白,您放心。”
“嗯,我一会儿需要再出一趟门,王妃问起你就说我去忙公务了。”
“是”
于飞应完欲退下,临到门边忽听
“哦,对了,帮我叫韦邵过来,我有事同他商议。”
清心阁有两大主事,一个是负责死士任务的,叫顾瑾,另一个是是魏镜从天耳特地调出来专门管理信报的,叫韦邵,之前闻儆元一事便是派他去查探的。
听到这个名字,于飞脚步一顿,片晌他低低应了声,开门走了出去。
魏镜并没有等多久,他刚换好常服,韦邵便到了。
“爷您找我。”
“嗯,有两件事需要你帮我查下。”
“您且说,属下定全力办到。”
魏镜套了件薄些的披风,边系束带边道
“派人去月氏打探闻将军的事迹,看看有没有与其墓葬或者祭奠相关的,做的越隐秘越好,另外就是,之前查刘麟时,你们是否查过刘怆?”
韦邵道
“当时重心都在刘麟身上,加上任务紧迫,未曾仔细查过他。”
“去查下他,看看他在幽州有没有什么交往密切的人,要详尽些的,三天之内。”
韦邵点头,郑重道
“是,属下这便去办。”
……
扬州陵安
在刘太医精心调理和仆妇贴心照顾下,简笙身子渐渐有了起色。这日天气晴朗,仆妇带人到镇上采买去了,正值午后,宅院里静悄悄的,简笙习惯在这时午憩,她觉浅,除了必要伺候的,下人们一般都不会过来打搅。简笙闭目躺着,妇人产后忌讳良多,更何况她本就体弱,自她醒后,除了出恭她几乎没有下过床,每日可以做的就是吃睡,以及看看自己的孩儿,由于受不得风,她的寝房终日门窗紧闭,待久了叫人觉着气闷。简笙半梦半醒地睡着,她初醒的那两天,总觉得睡不够,最近,她却嫌睡不着,准确地说是睡不踏实,她产后初愈,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裴至不在身边,夜深人静,她难免会思念起他,感到孤独的同时亦隐隐生出些不安。
当婴孩哭声传来时,简笙几乎立刻睁开了眼,她起初疑心是幻听,过了会儿,那哭声依旧持续着,她从床上坐起,对着外头唤
“萍儿!”
然而连唤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啼哭声却愈发响亮了,简笙心下一急,掀了被下得床去,好一通收拾,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开了寝房的门,只见得外间空荡荡,未见着平日伺候丫鬟的身影,简笙皱了皱眉,拢紧披袍,边唤边往屋外去。
她的孩儿暂时由乳娘照看,住在内院的东厢房,与她的寝屋隔了些距离,她一路往内院去,路上一个人也没碰着,心下疑惑,来到内院,哭声渐渐小了,到了东厢房前,见房门开着,简笙心里一惊,刚要进去看,却听
“我们该可以回了吧,脚程快的话没准还能赶上裴尚书和八公主的婚宴。”
“再等两天。”
吴闽抱着婴儿边晃边道。
“还等两天啊,吴统领,不能再等了。”
“刘太医为何这般着急?”
“实不相瞒,犬子也到了婚配年纪,与白氏有婚约,已定好了提亲的日子,腊月初六,我必须在那之前赶回去。”
“这般,”
“是啊,吴统领,我也算不辱使命了,那妇人基本无碍日后好生调养便成,再者,陛下那边也该等着急了,你说呢?”
吴闽拍着小孩儿,并未肯定答复他,只道
“嗯我再想想吧,话说,她们为何还不过来,其他人都去帮——”
吴闽突然止了声音,刘太医随着他的目光往门边看去,登时吓了一跳,他们还来不及开口,便见得一抹暗影闪到跟前,女人仰起头望着他们,兜帽下,那张绝美的脸惨白,而那双桃花眼却通红一片,有泪花闪烁,她嘴唇翕张,浑身颤抖道
“你们刚刚,”
简笙吸了口气,盯着前面二人,一字一句问
“你们刚刚说裴至和八公主的婚宴是真的吗?”
吴闽怔愣间,刘太医反应极快地摇头否认
“你听错了,我们刚刚在说的是”
“阿至答应了陛下的赐婚,他果真答应了!所以他不会来,你们也要回去了,他不要我了对吗?!”
泪顷刻落下,简笙红着眼眶,仰头直直地看向吴闽,问。
吴闽被她盯的一怔,下意识低头,一时忘了要说的话,手中刚哄睡的婴儿被异动惊醒,又开始哭闹起来,简笙却像没有听见,她只注视着吴闽,仿佛他就是裴至,他的沉默就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地插入了她的心口。
哭啼声响亮,旁边适才被中断话语有些懵然的刘太医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两人,动了动唇,准备圆场,然而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眼前人身形一晃,紧接着“咚”的一声闷响,那妇人已躺倒在了地上。
吴闽紧皱眉头,喝道
“愣着作甚,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