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悦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午后了,她只觉头痛欲裂,口中干苦,胃里难受的紧,张口便唤春溪给她取水,叫了半天,嗓子愈发干痒也没见人来伺候,咕哝着从床榻爬起,谁知脚下发虚差点给她摔着,踉跄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喝了个痛快才缓过来,环顾四望,房里房外静悄悄的,除了自己,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她一面揉着颞颥一面往外走,边走边喊了几声都得不到回应,走廊里空荡荡的,她不禁泛起嘀咕:那群人该不会都回去了独把她给落下了吧?
她想着朝前走,忽听有人喊
“公主,您醒了!”
抬头望去,是许念青的侍女碧儿,不由松了口气,走过去问道
“还好看到你了,他们人呢?都去哪儿了?”
碧儿闻言掩唇笑了笑
“公主,您终于醒了,他们都去山里摘果子了,原说等您醒了一起去的,可等到食儿都消的差不多了也不见您起来就先去了。”
“摘果子?哪来的果子,我昨儿也没见着啊。”
“在山后头呢,得走段路。”
两人正说着,身后传来声音
“书悦,你醒啦,头疼不疼?”
魏书悦回头,许念青端着个托盘正朝她走来。
“五嫂,”
她唤道。
“你没同他们一起啊?”
许念青摇了摇头,解释
“我昨儿受了点寒就没去凑那热闹,加上留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魏书悦听完,感动的想流泪,抱住许念青的胳膊,娇声
“五嫂,还是你最好~”
许念青不禁笑出声
“就属你嘴甜。昨晚喝了那样多,头该痛了吧,我调了醒酒暖胃汤你先喝着。”
许念青抬头示意不远处的亭子,魏书悦高兴的点头跑过去坐等喝汤。
“碧儿,你去厨房熬些粥,顺便把早上做的点心一起带来。”
魏书悦一脸惬意喝着醒酒汤,闻言又是一阵感动,夸道
“五嫂,你真贴心,五哥能取到你简直是他的福气。”
许念青笑了笑,柔声
“能嫁给你五哥也是我的福分呢。”
看她一脸温柔满足的笑容,魏书悦忍不住道
“有时候真羡慕你和三嫂。”
许念青一怔,好奇
“为何这样说?”
魏书悦摇了摇头
“我就是有感而发啦。”
许念青目光柔和的注视着她,抬手将她垂在眼前的碎发往后别了别,斟酌道
“书悦,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可以说给嫂嫂听,没准嫂嫂能帮你拿拿主意?”
魏书悦闻言喝汤的动作一顿,有些犹豫道
“我最近确实有些困扰,可我怕说出来,你会笑话我。”
许念青想了想问
“是和你的亲事有关?”
魏书悦一惊
“有这么明显吗?”
许念青笑
“傻孩子,嫂嫂是过来人,毕竟也经历过这种事怎么会不明白?”
魏书悦登时眼睛一亮,本就不是能藏住事的,当即把心中的话问出口
“那五嫂,你当初为了五哥放弃三哥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话问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当初许念青和魏青徐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宫里人尽皆知,皇后那边发了好大一通火,人人都说许念青水性杨花,不守妇德,明明和三皇子定了情誓可三皇子一离开转头就和五皇子好上,还是先斩后奏那种。
当初她还小也跟风背地里骂过许念青,可后来许念青为了五哥差点丧命且她人真的很好,对谁都很温柔,发自内心的善良,再加上她长得又很美,性子平易近人,做事落落大方,五哥特别维护她,三哥回朝后也是十分大方成全没有刁难,反而对她很是敬护,渐渐的那些流言也就平息了。
“我啊,”
许念青同魏书悦对视一眼,故意卖关子。
“哎呀,五嫂,你就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魏书悦急的双手晃了晃许念青搭在桌上的胳膊,许念青被她这副模样逗乐了,慢慢道
“我当初没有想太多,大抵年轻。当时我未婚夫背弃婚约,我北上寻他要一个说法,途中遇到盗贼刁难,是阿,你三哥救了我,我们途中相互照应,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待我很好,我对他自是不同的,起初我也以为那是喜欢,后来,”
许念青停住,像是在回忆,魏书悦追问
“后来怎么了?”
“后来啊,我同他进了宫,认识了你五哥,你三哥那会儿很忙,我们有时甚至一个月才见一次,那时我初到京都,也没什么朋友,是阿徐总陪着我带我熟悉适应,我同他有许多共同之言,直到有一天你三哥突然跟我说他要出一趟远门,三年后才能回来,如果我愿意等他,到时他会以岐地为聘,十里红妆,风光迎我入门,教我不再受尽冷待。我怎么会不感动,怎么会不心动?”
魏书悦有些动容,出声问
“那为何之后又——”
背信弃义?
她正斟酌用字,却听许念青继续说
“我本以为我是爱你三哥的,我既然答应他,便会等他,我同阿徐断了来往。可是等待实在太漫长,而我发现,你三哥走后我最思念的竟不是他,那时我每天都很煎熬,终于是病了,大夫说我害了痨瘵,没人敢近身照看,是阿徐不管不顾,找人医治,后来才知只是普通寒疾,但却叫我看清自己的内心。”
许念青看向魏书悦,声音舒缓而放松
“书悦,真正爱一个人并非单纯的仰慕和感激,你爱他,便会时刻想起他,想到他就会很开心,看到他同别人在一起会嫉妒,会害怕失去……我虽对不住你三哥,但我从未后悔过。我曾问过他,为何会喜欢我,他说是因为我的名字。我也曾想过倘若我同他成婚,我们定然相敬如宾,但那样会很难熬吧……”
许念青说完,两人皆是一阵沉默,片刻魏书悦才道
“五嫂,其实我现下遭遇也同你当年有些相似之处。”
“如何说?”
魏书悦下定决心似的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喜欢裴尚书是非他不可的喜欢,甚至知道他有了家室还抱着侥幸追过去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可当得知他答应了赐婚时我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甚至觉得烦恼和莫名的抗拒。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直到刚刚听你说完,我才明白过来,我对他的喜欢只是一种仰慕,以及不甘心。我不是真正爱他,而他也并不爱我,如若我们真的成婚了,他的妻子怎么办?我又该如何面对他?一想到这些,我就睡不好觉。五嫂,我感觉好痛苦,我不想和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过一辈子。”
魏书悦说着竟哭了出来,天知道这段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总是想着这件事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安稳,每天愁容满面的,心里真正想的那个人还不待见她,她怎的就这般不招人喜欢?
她越想越委屈最后干脆趴桌上大哭起来。这可把许念青吓一跳,赶紧起身拍她的背,柔声安抚
“书悦,事情也许没你想的那样糟,若你真心不想嫁他,可以和父皇说,他不是最宠你?”
魏书悦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哽咽道
“没用的,父皇这次是认准他的了。”
许念青一愣,边拿出帕子替她揩泪,边抚慰道
“万事总有章法,你也先别难过,我们再好好想想其他办法,总能过去的,嗯?”
魏书悦擤了擤鼻涕,红着眼抽噎着断续问
“真、真的?”
许念青点头
“自然,嫂嫂何时骗过你?好啦,别哭了。”
魏书悦这才止住泪平复下来。许念青给她倒了杯茶水,犹豫问
“你说你同我遭遇相似,莫非你也喜欢上别人了?是——哪家的公子?嫂嫂认识吗?”
魏书悦正喝水,闻言差点被呛到,咳嗽几声,一脸通红看向许念青,眼睛瞪得老大,一副心事被戳穿的模样。
“我……我不知道。”
许念青皱眉,不解
“这种事怎会不知道?”
魏书悦垂头,小声
“我应该是喜欢他的,可他不喜欢我。”
“他亲口同你说的?”
“这倒没有。”
“那你怎么这样肯定?万一他也喜欢你呢?”
“我就是感觉,每次见面他都得同我吵架,还总奚落我。”
“那他对别人也这样吗?”
魏书悦想了想摇头
“这倒没有,不过——”
“什么?”
“没什么,他原先也有喜欢的人只是他喜欢的人也嫁人了。”
“那你们还真是有点‘同病相怜’呢。”
“哎呀五嫂你就别取笑我了。”
许念青笑了笑,道
“他若真不在意你是不会搭理你的,毕竟男人都是很骄傲的。”
魏书悦听此眼里亮起了光
“那他——”
也喜欢我?
许念青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
“书悦,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是可以冲破一切阻碍的,那种情感谁都拦不了……”
魏书悦似懂非懂点点头,心里燃起一抹希望……
夜幕笼盖四野,陵安郊外的村落光点稀拉,裴氏大宅里今日格外冷清,内宅寝房门口婢女站了一排,年过半百的仆妇焦急的在门外踱步,时不时往房里看上几眼,里面声音断续传出却句句惊心。
“无论如何我都决定了,如若不然,便让我自生自灭吧。”
“这这这,裴夫人你这是何苦呢?”
一向沉稳的声音此刻却有些无措,刘太医手背拍着掌心,被简笙逼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他磨了一下午了,嘴皮都快说破了也没劝动这妇人,都怪自己多嘴,叫她听了那些话,自醒来便闹着要北上回京寻裴尚书要一个说法,还威胁说如若不答应就绝食!
吓的他冷汗直冒,他怎么就一不留神捅这篓子了。连吴统领都说不动,最后气的留了一句“刘太医您自己看着办吧”就不知上哪儿去了。
简笙脸色暗淡,唇色苍白,倚着床头,抱着孩子,一脸冷漠,她是铁了心要去找裴至,怎会轻易被说服。
刘太医叹了口气,一脸为难
“裴夫人,你不能不为裴尚书前程着想,圣上如此器重于他,皇恩浩荡,他做了驸马,你该为他高兴才是。”
“皇恩浩荡?我只知他明明已有妻室,虽规程简陋却也合着礼法,他既生二心,我便要亲自问问他,即使和离也得当面说清楚。”
“你!”
刘太医见着实说不动,不禁恼怒
“我就没见过你这等不知好歹的妇人,别人家娘子都巴不得丈夫仕途高升,你既如此决然,我也不多说什么,且好自为之吧。”
刘太医说罢一甩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仆妇给了他一记眼刀,埋怨
“老太医,我家夫人身子本就不好,你不担待却拿那些话激她,她若有什么闪失我该如何向尚书交代哟。”
刘太医也没给她好脸色,不悦驳斥
“老夫一片好心,尔等妇人如此不分好赖,裴尚书真是家门不幸。”
“你你你”
仆妇捂着心口瞪大眼睛望着他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刘太医没走多远,便瞧见从外头回来的吴闽,赶紧走上去,讨好
“吴统领,你这一下午都上哪儿去了?”
吴闽斜他一眼只问道
“如何?可有说动?”
刘太医立即丧着脸苦笑
“还,还差点火候。”
吴闽冷笑
“看来她是非上京不可了。”
刘太医讷讷点头
“眼下是,妇人短鄙,假以时日,多劝”
“不用了,”
吴闽打断他,刘太医迟疑道
“那你的意思是,让她同我们回去?”
“当然要回去,只是还需等上几日。”
吴闽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大树上,淡声道。
他刚接到信报,那原本被他困于永阳县的人不知何时脱了困,抵京也就这几日的事,上头也知道了,圣人的意思本是想待到公主大婚后给裴氏封殊荣,如今出了这些变故,以他的见解,陛下应该会将此事提前……
“等上几日是多久?”
刘太医赶忙问。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该不会还想着尽快回去吧?”
“这……”
难道不是应该的?
吴闽睨他一眼,有点不解
“我很好奇,如若你不能如期赶回去,为何不将提亲一事延后?或者让族中长老代行,”
他一顿,幽幽道
“还是说刘太医觉得圣上吩咐的事大可不必重视?”
刘太医闻言心里一咯噔,眼下刘家本就多遭猜忌,这吴闽一直是上头的耳目,只一路相处他总是温言温语好脾气模样叫他松懈冒犯了去。心下想时不禁头冒冷汗,连忙解释
“统领误会,下官怎敢,只是家妻早亡,我只这一个儿子,他的亲事我自然是想亲力亲为,说来惭愧,犬子性乖戾叛逆,我二人关系几至参商,他终于肯低头一回,我这才……”
刘太医叹息一声
“这本为家丑,让统领见笑了。”
吴闽闻言没再说什么,其子刘适,刘家异类,帝着重拉拢之辈,他怎会不知。
他挥了挥手
“今日便先到此罢,裴夫人那边明日我去安抚,不过。既然你不能让她改变主意,那拖上几日总该没问题吧。”
说完也不待其答复,径直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