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经年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以前也经历过一次,只是那次争论的事情不同。时至今日,顾经年依旧记得当日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三年前的一个中午。
那天是植树节,顾经年特意买了一些小树苗带到了学校。中午吃完饭,他带着孩子们去学校后面的那片空地上栽树。
村子里的一个孩子不知怎么跑到了所有人都视为禁地的临心学校后面,小孩子是最天真无邪的。甭管大人怎么吓唬,怎么叮嘱,可还是一秒钟就会忘记。
所以,见到顾经年带着孩子们在那里种树,那孩子也开心的很,想要跟着一起玩。
顾经年当时是有所顾忌的,因为他知道这里的村民把临心学校的孩子们视为病毒。这种歧视,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改变的。
最开始,顾经年也让那孩子不要过来,回家找他家大人去。
可是,孩子委屈的目光,让顾经年的心软了下来。
“叔叔,我也想栽树,我想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玩。”孩子的话让顾经年心软了,再加上临心学校的孩子们第一次遇见对自己心存善意的健康小朋友,所以跟着劝顾经年。
“顾叔叔,我们会离小弟弟远远的,不会碰到他的,就让他和我们一起玩吧。”
顾经年没有反对,旁边的郭校长也点头同意了。可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等孩子的家长跑过来见到自家孩子和临心学校的孩子在一起的时候,近乎疯癫。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身子肮脏,心也肮脏的很,怎么忍心害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呢。姓郭的,我日你祖宗,你凭什么跑来祸害我们全村人,你凭什么?”
顾经年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当下就惊呆了。他知道,世人对这些身患艾滋的人多有偏见。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种偏见竟然可以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可憎,竟然不惜去伤害这些无辜的孩子。
这些孩子,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也不会选择在一个身患艾滋的母亲肚子里出生啊。他们从一出生,就已经是悲剧了。这些人,怎么忍心在不谙世事的孩子心口上,一刀接着一刀狠狠捅下去呢。
那时的情况和现在如同一辙,只是这次的事情更让人无语。
“大嫂,当着孩子们的面,多少注意一下说话。他们也都是可怜人,谁也不想生病的,可是他们是没得选择。再说了,这个病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你看看我,我和他们一起吃饭睡觉,不还是身体健康,好好的嘛。你再看看郭校长,白老师还有李师傅,他们几乎是一天24小时都和孩子们在一起,也都好好的啊。”
这村子里的人大都认识顾经年,毕竟他在这里进进出出也有十年时间了。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话,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你是明星不错吧。你们这些个明星,就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靠着假模假样的好事博取粉丝的喜欢。表面装得好像是个大善人一样,其实不还是有目的的。你少给我在这里装好人,信不信我把你做的这些好事都放到网上去,到时候你就真的火了。”
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壮,顾经年还真没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活到乡下了。这村里的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认出自己是个明星的。
可是,听着她嘴里说的那些话,顾经年可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他是问心无愧,不怕自己被放到网上的,可是他不想让这些孩子,这所学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他不想这些孩子,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放到网上,是绝对不行的。
“已经这么多年了,你们为什么非要这样呢。我们学校,已经是夹起尾巴生活了。这些孩子们每天呆在学校里,哪里也不能去,不就是因为你们说害怕传染吗?可是你们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个病,没人试着去了解下。你们只知道这个病很难治好,却不知道这个病也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容易传染。我曾是咱们县城疾控中心的院长,这个病怎么样,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你们呢,你们扪心自问一下,这些孩子,这所学校,对你们的生活有影响吗?我看你们就是闲的,闲的没事干的时候,才来这里找架吵。”
郭校长是真的气到了,这些人对自己怎样,他都能忍。可是,对一个坚持十年给予他和这些孩子们帮助的善良的人表现出恶意,这让他不能忍受。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被人误会别人伤害从不放在心上,可要想伤害他身边的人,他就算是拼个你死我活,也要护那人周全的。
“你也说了,你曾是疾控中心的院长,放着好好的院长不当,你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这么一个艾滋病学校。谁知道你是不是身患绝症,谁知道你是不是也感染艾滋治不好了,所以才来这里等死的。要不然,傻子才会这么干呢。”还是那个黝黑妇女,她每一言每一语,都透漏着一个意思,这世上绝没有真正的好人。所有人做好事,都肯定是有目的地。
可是,这世上就是有这种人,默默的承担社会责任,瘦弱的孩子需要关爱,这所特殊的学校是温暖的避难所。郭校长用十几年艰辛,呵护孩子,也融化人心,他就是是风雨中张开羽翼的强者。
不单单是郭校长,为了自己的孩子,默默为孩子挡风挡雨,默默为孩子撑起一片的李师傅是这样。
温柔善良,不畏病毒,始终如一的白老师亦是如此。
这些人求的是什么,是心安理得,是大爱无疆。
“你们够了没有,活了这几十年,难道连这些都看不透吗,如果这些是你们的孩子,你们还忍心这么对待他们吗?郭校长这样善良的人,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他呢。难道,这些孩子们都死了,你们就开心了,你们就能心安理得的活着了,你们就能多活几十年了。”这个高壮的汉子没说完两句就红了眼,背过身去擦起了眼泪。对于李师傅来说,郭校长、白老师还有顾经年,是这个世上最值得敬重的人。
“你说的什么屁话,在这里诅咒谁呢。你当我们不知道,你的孩子也有这种不干净的病。要不是做父母的不干净,孩子能的这种病嘛。这下好了,大人造的孽,都报应在孩子身上了,你还有脸在这里大声叨叨叨叨的。”
这是李师傅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在他心里,又何尝不是痛恨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呢,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的孩子病了病了啊。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迟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些人欺人太甚,怎么能这样冷血呢。她将怀里的孩子交给白老师,还说道:“白老师,你先带着孩子回去吧。”
白老师犹豫的看着迟疑:“迟疑,你要干嘛?这里交给经年吧,你别过去了,过去也没用,会受伤的。”
迟疑知道,白老师所说的受伤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的,可是,亲眼看着这些人的嘴脸,迟疑没办法就这样干站在旁边。“我没事的,白老师,你带着小莫回去吧,孩子们也总要有人照顾才行,你快去吧。”
白老师含泪看着迟疑,又看了看怀里的小莫,“你小心点,别受伤。”
迟疑点头。
“你若是不想听这些话,就带着这些孩子离开我们村子不就好了吗,明知道我们不欢迎你们,为啥非得赖在这里不走呢。”
迟疑上前一步,站在顾经年的身边,冷冷的环视着那些人,那人话音刚落,她便开口说道:“这片土地,是你名下的吗?”
所有人听了迟疑的话,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她,众人这才意识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着一个陌生女人。“你说什么?”
“我问你这所学校所占用的土地是你家的吗?如果是,他们自然没有理由赖在这里不走,可若这土地是郭校长所有的,那么何来的赖着不走。这是他家,他在自己家想干嘛便干嘛,与你们何干?”
“他们活得小心翼翼,不去打扰你们每一个人,是你们有事没事总喜欢往这边跑。我倒是好奇的很,你们若是真的害怕传染的话,老实待在自己家里就行了,总是往这边跑干嘛。难不成你们这些人心思歹毒,是看上了学校里的这片地,想占为己有,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的想赶走他们。”
迟疑不给任何人空隙,接着说:“你,对,就是你,刚刚说要曝光顾经年的所作所为,我很想问你,你想曝光他什么?你们这些人都不照镜子的吗,自己心肠歹毒,偏要说别人是坏人。我再问问你们,我不信这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眼孔浅显的人。看着这些孩子,你们难道就没想过帮他们吗,哪怕就只是一点点善心,哪怕就只是不找他们麻烦就够了。难道,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吗?”
生而为人,本性善良,这世上大多是心地善良的人。迟疑的话,顾经年的话,郭校长嘴角的血迹,李师傅脸上的眼泪,他们看在眼里,也一点点渗透到了心里。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行了,都散了吧。整日里闹,闹得都不安生。这些孩子也都是可怜人,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在家里看个电视听个歌不是好得很吗,偏要来这里找晦气,都回去吧。”
迟疑看的很清楚,说话的那人是个老人家,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不再言语了。她心里想,这人在这村里应该是有些威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