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山殡仪馆灵堂内一片肃穆,众人素衣正装,气氛压抑悲切。供桌左侧站着一双男女。男子身型修长负手而立,一副黑色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掩去些许锐气。双眼目无焦距,眸光飘向远处攒动的支支蜡烛火光。女子双眼红肿,显然经历过一番涕泗滂沱,此刻双唇紧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倔强地盯着实木地板上繁复纹理。
压抑的人群突然熙攘起来,人流被犀利的目光分成两簇。灵堂入口,那视线的主人脱下黑色风衣,连同手上那把黑色雨伞一同递给了身旁随从,大衣之下仍是一套泼墨西装。他面色无波,径直走到供桌旁的两人身边,那双男女见到他时仿似尸身回魂,眸色里终于带上生气。
“大哥,公司那边怎么样?”女子双手攥着他的袖角,声音颤抖,眼中抑制不住地再次泛起泪光。哭泣的女子是二姐容蓁,早在两年前嫁为人妇,夫家是赫赫有名的新加坡地产富商。
“别怕,就快处理好了。”他声线沉稳有力,大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先看看爸妈。”
他走向灵堂正中,目光所及之处是黑白遗像上一对知非之年笑意浅浅的夫妇。
男人的到来使人群再一次嘈杂起来,众人目光聚焦于那个伟岸背影,目光闪烁,各怀心事。
他名容枭,容家长男。家中产业大型商场、奢华酒店生意遍布全球。美国名牌高校修得双学位,带父上阵叱咤商场,是家族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他家中兄妹四人,各个都是父母引以为傲的骄子。父母亲把全部希望与自豪注入他们名字之中,而他们也没有一个人使父母的期望落空。
四妹今年申请大学offer,忙得焦头烂额。父母早年忙于生意,终于得空参与小女儿的重大人生转折,毅然飞去美国陪读。一切事务皆交由容枭管理。
五天前是容枭正式出任董事长的任职仪式,也是四妹offer通过的日子。双喜临门,父母与小妹回国准备一同庆祝。下飞机后直奔公司,在高速上,额定载重二十吨的大卡车从侧后方斜插而来,容氏夫妇当场毙命。而那位容枭三年未曾见面的小妹至今仍在重症监护室中不省人事。
“大哥…妹妹她…”待容枭默哀后,供桌侧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嗓音沙哑着试探道。容耀是家中三男,公司海外部的负责人,为了庆祝大哥任职三天前从瑞士赶回来,此刻他正挂着青色的胡茬一脸茫然疲惫。面对长兄,他原本紧绷的神经略微松懈。
“还没醒。一会儿容蓁去医院,你跟着我回公司。收拾收拾自己,你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让人看笑话。”容枭沉声对容耀说。
容耀转头看向遗像,抿起了嘴,不再说话。
“大哥,你…注意身体。我先去了。”容蓁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一双弟妹走后,容枭面色中最后一点柔情也收敛了。转而是深不见底的寒。发生事故后的这四天中,他的人生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迷茫。原本按部就班的交接工作被迫中断,各方虎视眈眈,暗潮涌动。公司内部争斗此起彼伏,家属、股东乱作一团,分帮结派,乱打一气。海外部更是遭到了各国地方势力的打击。原本跟随父亲的元老纷纷倒戈,而他孤立无援,饱尝人情冷暖。一路上佛挡杀佛,神挡杀神。保住所有重要产业。
他是家中长男,便不可慌乱无主。自己是弟妹最后的依靠,怎能率先乱了阵脚。容枭注视供桌前的遗像,眸子里波涛暗涌,转身看向心思各异的黑压压人群。
“各位——我代表我的家人感谢大家的出席。今日之后,我们容家、公司一切照常,不劳烦各位挂记。还有在座的媒体朋友们,我的家事,不烦费心。”他仍是天生的王者,那睥睨的目光更加刚毅果决,令人见之不忘。今日之后,报纸上对于容家后事,只字未敢提。
容枭接过随从递来的大衣准备从侧门到地下车库离开,吩咐助理先去拿上文件再去车库碰面。出了大堂那份嘈杂感陡然消失。保全开始疏散众人离场。
“容枭啊——”开口的是他的二伯容卓乾。集团最早一批的创建者之一,也是第三大股东。“最近一定会很不好过,我叫容礼来给你打个下手,也好帮你分担分担,我看你家老三回来忙了,不如把容礼调到欧洲去,特殊时期嘛!这么重要的分部,怎么能交给那些什么外人打理!你看怎么样?”二伯试探的口吻却透露着不容拒绝,而容礼是二伯的大儿子,事发之前一直跟在二伯手下做国内酒店生意。
容枭冷冷的瞟向了容卓乾,那老者商场沉浮40年有余,波澜不惊直视对方寒星双眸。容枭露出一排整齐牙齿,嘴角上扬精准弧度,令人琢磨不得。随后,他缓缓开口念了句:“二伯说的有道理。”
“那我这就叫容礼准备出发,公司事务为大,一分钟都耽误不得!”二伯的笑容似乎过于开怀,与灵堂压抑气氛格格不入。
容枭的笑容随着二伯离去的背影渐渐淡化,转为鼻尖传出的一声冷嗤。他背挺得老直,宽肩绷紧西装外套,留下一个冷冽背影,朝着地下车库大步流星的走去。
车库被乌泱泱各色车子填满,阴郁的样子仿佛第二个殡仪馆,而一辆辆车子则如同只只灵柩,沉默不语。容枭走到车前,见一只黑色小猫正坐在他车子引擎盖上吞云吐雾,矜贵小巧一只羊皮底玛丽珍鞋正抵在双M车标上借力。将他八百万豪车当沙滩椅。这只小猫没有毛茸茸皮毛和奶声奶气撒娇叫声,只有涣散眼瞳看着烟圈聚散无常。桃花玉面,香腮染赤,云鬓浸墨,一双琥珀琉璃瞳仁摄人心魄。那样精致的脸,施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如此迷人,如此神秘,轻而易举勾人魂魄。
容枭冷眼看着她,她感受到身侧犀利目光下意识偏头去看,竟是惊鸿一瞥。好一副引万千少女少妇为之发癫发狂的俊俏皮囊,冰冷目光刺穿她,令她微微一怔。
小猫从引擎盖上一跃而下,黑色牛角扣大衣衣角随风翻飞,一双及膝袜裹住纤细小腿,露出白莹莹膝盖。眉梢有一道依旧红肿的伤痕,但它的主人显然并不在意。她扭头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粉红嘴唇上还斜叼着支尚未抽完的烟。看这架势,是打算没有交代直接走人。
她擦身而过,馨香入鼻。无知少女不知眼前大人物身份几何,眼中漠然可与他匹敌。晦暗地库右胸前闪闪一只名牌泄露主人身份,“ZEUS ES-Angelica Liu”
远处匆匆赶来的助理微喘,看过叛逆少女与自家先生无声对决,垂眉底眼递上文件,随后打开车门。容枭如豹身躯隐入车子,一双长腿交叠摆放,拧着眉翻阅手上资料。
“先生,柳家老爷子昨夜肺癌过身,灵堂也设在虞山。”助理从后视镜看向容枭说道。
柳家老先生与容家父母有些许交情,只是最近事多,他记得助理提醒过他,竟又忘了。容枭眼前少女无所谓高傲模样浮现,她胸前名牌写“ZEUS ES-Angelica Liu”,原来是她。
“今早立刻就送了花圈挽联过去,先生是否还要亲自去一趟?刚刚的女孩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柳家小孙女,在宙斯国际高中读三年级。”助理推推眼镜,觉得自己补充的恰到好处。
“不,回公司。”柔亮发顶,倔强眼眸又浮现在眼前,容枭闭上眼。合上厚厚一叠文件,揉着太阳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