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点,护士准时叫早,耐心协助她梳洗更衣。她的人生转折本应始于那日大学面试,拖延至今,是好是坏,也该有个结局。不是复仇,也非报复,只是简简单单做个了断。
柳家三口人到齐,还有一位到不了,已经剃去头发吃牢饭。一楼住院部会客室沙发柳家母女坐一张,柳卿站在客厅尽头阳台前。站在门口迎柳柔则的是容枭助理段燃。
进门前,段燃沉声开口:“柳小姐,容先生嘱托不必理会其他人说什么,决定权在柳卿先生手里。这份文件是容先生替您拟好的所有您能拿到的赔偿和损失。”
柳柔则粗略看过,自己从未考虑过这些细节。于情于法,面面俱到,惊叹于男人思虑如此周全。借过一支笔在文件上勾画结束后谢过段燃,他推着轮椅进门。屋内三双眼睛聚焦她身上。
柳卿第一个转身,朝前疾走几步,却又停住。眼前的人他觉得陌生。
她讲话没有开场白,突兀开口:“事情按照判决走,已经算结束了。柳柔嘉前些天找我,好像还以为这和往常一样,只是件寻常小事。今天是最后一次,我和你们把事情讲明。柳熙成杀人未遂法院怎么判就怎么执行,你们两个是帮凶,但我大度,宽恕你们。如果被我发现柳熙成因何种理由提前一分钟出狱,我绝对没今天这样好心。他就算是病入膏肓,也要死在监狱里。这张纸上列明我要的所有东西,划掉的我不要,没划掉的必须是我的。你看过,同意就签字。”
她递文件夹,柳卿去接。只记得长长一段话没主语,不曾唤过他一声父亲。
柳夫人急匆匆走到柳卿身边一同看文件上密密麻麻文字。仔仔细细一行行扫掠,瞪眼开口:“背地里调查这么详细,你是不是早盼着有这一天?我们手里所有的地皮竟都在上面!市郊的老宅是当初老爷子嘱托你父亲不论如何都不能转手给任何人的!你好大胃口!”柳柔嘉也急,看这架势,拿还有一丝一毫分给自己。
柳柔则不理会,目光犀利,冷冽目光都落在父亲身上。继续说:“这个存折,这笔钱,是当初我向你要的,现在还给你。你住的房子,和画廊里所有的藏品我都不要。你妻子自己购置的房产我也不要。免得有人说我赶尽杀绝不留后路。”她递上那个数不清零的存折。
亲生父并不接存折。“好。”他一个字声音轻,却截住柳夫人高亢声音。柳卿嗓音破碎:“柔则,我拿命赔你都不为过。这些钱财,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要交给任何人,你要仔细打理,为自己重新谋一条好出路。”这样语重心长话语说得太晚,柳柔则只觉得反胃。
段燃重新拟文件,按照新要求字字严密。他签字,段燃又递上印泥,连同红指印一同被记录下,再无转圜余地。
她带着文件决绝离开,柳卿隐隐感觉这一面会是永别。匆匆追上:“柔则,能不能把槐花道那间公寓留给我?我…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
“好,我要你,和你的家人,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她语毕转头叫段燃留下重新处理。
倔强一个人转动轮椅离去,柳卿久久注视她背影。一个要求换另一个要求,折上下辈子永不相见。身影转过廊道,她看不到父亲痛心疾首,肝肠寸断;他也看不到女儿泪流满面,无声隐忍。
还是不够狠,还是不够毒。不比容枭辣手无情睚眦必报。一张清单列满柳卿手中大小动产不动产,她却只要了一幢无人老宅和槐花道一间公寓,最后却还他。怎会不明了,不论何种结局,最受伤的永远都会是自己。
十六岁那年好奇,找算命先生卜过一卦,说她父母缘薄,要一生孤苦。她攥紧手里存折,泪水断线,打湿手背袖口,衣襟双腿。
先生果然,神机妙算。
手机震动,柳柔则抹眼泪接听。那头男人只字不提眼前事,张口就要约美人共进午餐。中餐西餐任她挑,怎么高兴怎么来。华贵衣衫在路上,马上就有助理送进病房。容枭的金牌特助正与柳卿处理未完成条约,来者是第二助理Luisa。柳柔则感慨,可怜两位卓尔不群人中龙凤,要前后脚来做这些毫无技术含量的跑腿差事。
车子经过繁华地段沿盘山公路驶进静谧山林。这个地角她有所耳闻。
S市最为盛名的风月场,勾栏瓦肆,霁月山庄。名字清雅,却内藏数不尽桃色陷阱。
柳柔则不知它鼎鼎大名,只知这是当初不知天高地厚,放容先生鸽子的地方。
一间包厢,和风色调,檀木桌椅,流水竹林,风雅避世。她推动轮椅立在门口安静欣赏,盆景与插花雅致,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一段根茎枯枝,就能巧夺天工,赋予新的生命。
“来了?”有人贴紧她后颈,大手从身后攀上纤细腰肢,湿湿一个吻落在嫩白耳后。冰肌玉肤,滑腻似酥。
柳柔则怕痒,欲拉开他臂膀从紧实怀抱里挣脱,玄铁一般双臂纹丝不动,她挣脱未遂索性老老实实被他揽住,“谢谢你啊。”温温软软四个字自口中倾泻,要让多少男人前仆后继飞蛾扑火。
“怎么谢?”撒旦化身伊甸园一条漆黑毒蛇,低沉喑哑嗓音如诱饵,容公子得寸进尺,埋头深嗅她精致锁骨。
“请你吃饭,这顿算我的。”怀中少女仍故作镇定。身后人不知她此时何种表情,只能看到服帖青丝散乱与羞红脖颈。
“饭局是我攒的,地方是我选的,你这身衣服都是我挑的。”他放开她,大步流星走进包厢内,随便抽开一把椅子坐下。面无表情吐出三个:“没诚意。”
“我刚经历众叛亲离,流离失所。你不安慰我,还要我过来哄你?”她朝容枭走去,也拉开一把椅子,安静坐下。
容枭转头,一双鹰目将她刺穿:“我列好一张清单要你照做,你勾勾画画涂涂抹抹自己拿主意,最后就要了一间老屋。我怎么安慰你?”多少有些愠怒,却依旧保持风度。”这样好的筹码,白白浪费。”
“我要那些也无用,给自己添烦恼。不过要了这间屋,怕是过不了几天柳威那一家子又要找我来闹。竟把这个麻烦给忘了。”柳柔则不介意,再多财富也当作过眼云烟,真正不在乎钱的,有两类人。一类是金山银山堆满屋,腰缠万贯挥金如土;还有一类是她这样的,安于平淡无奇现状,再多钱只会打乱生活节奏,从此提心吊胆过日子。“我父亲给我不少存款,这些放进银行打理也无需费心。只是那间屋,我没主意,交给你来处理好不好?”
“这间老古董,看来都要被你看轻。“身边男人语毕勾起唇角,上扬弧度精确依旧,波涛暗涌眼眸盯紧桌上盛放水仙掩去狡黠目光。
“有了这间屋就大小事不断,还哪里有时间读书。我呢,不通门路,你找专人帮我打理,我付佣金的。”如今她是富婆不假,却空有一串数字不知如何最大化利用。
“佣金?”他笑,:“你留着钱买糖果,大小事交给我。”
他句句话要人心生安定。不是山盟海誓承诺,只是寻常普通一句对白,怎会有如此威力,如漂浮海面惴惴不安的落难者看到水天相接处的金色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