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寻声望去,果见三个身影从院中行来,右边那人正是霜凌云,他与左边一位清隽男子,虚扶着中间一位老妪。
只见这老妪,身材瘦小,整个人就像一只干枯的橘子,偏偏一头乌发,不但光亮润泽一丝白发也无,发量还很多,高高束起一个双环髻,簪一支赤金云纹翡翠簪。一方深蓝蜀锦额帕上,是一粒光华流转通体浑圆蚕豆大小的南珠,除此之外并无多余装饰,但就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华贵气息扑面而来。
霜听南知道,这便是那传说中追随过先圣女,一手毒功出神入化的裂云长老了。
左边那位男子,霜听南也未见过,因逆着光,此前又忙着看裂云长老,一时到没太留意他,但当三人进了厅堂,众人行礼之际,霜听南才看清楚,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句:好一个睫毛精!
此时只听霜晁云悄悄与她耳语:“中间那位便是裂云长老,左边的是霜南絮。”霜听南点点头。
虽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是老天爷对霜家也太偏爱了,这兄弟三人个个都是美男子啊!霜凌云胜在英武逼人,有霸气侧漏之感,霜子羡俊美聪颖,八面玲珑,让人见之难忘。而眼前这位霜南絮,则更加让人印象深刻。肤色白皙,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最是特别,眼尾有一个好看的上翘弧度,配上超长的浓密睫毛,和格外大的黑眼瞳,让人一下子想起小鹿或羚羊之类的草食动物。
在霜听南所见的人中,白素素的眼睛已经算是非常好看,天生一股脉脉含情的风流态度,而眼前这位,虽然不太合适与女子相较,但确实比白素素更加优越,因为那双眼睛里竟然有一种小孩子眼里才有的纯真清透。这本来是一件很违和的事情,但是放在他身上却又如此和合理,尤其那笑起来的样子,好像一下子身边的花儿都开了的感觉,让你也忍不住想要跟他一起笑。
霜听南觉得,刚才自己睫毛精的评价,根本不准确,简直就是肤浅!他应该是人间忘忧草才对!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霜晁云,促狭一笑,好像在说,怪不得你会心仪于他。霜晁云注意到了霜听南的打趣,面色不变,却悄悄伸过手来就在她后腰拧了一下。霜听南真是又疼又好笑,表情管理差点失控。
三人笑眯眯来到厅中,霜紫月又像是只花蝴蝶似的扑出去,口称“老祖宗”一下挽住了裂云长老左边胳膊,霜南絮也不介意,慢慢后退两步,霜紫月亲昵地问候:“老祖宗近来可好,上回我送来的药枕,您老用着可还好。”接着又探头对霜凌云道:“大当家,好久不见您,瞧您气色,定然是功力又精进了!”
整个渥丹轩都回荡着她黄鹂鸟一样甜美的声音。与刚才霜听南讲话时厅中那种凝重与紧张不同,一股欢快青春的感觉洋溢开来,每个人脸上也都不自禁露出些微笑。
不过霜紫月这回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夸奖,裂云长老只是轻轻地,心不在焉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就开始眼光四下梭巡,在终于看到霜听南后,停了下来,不再移动,那双干枯但一向稳定的双手,竟然有些颤抖地伸向霜听南。
后者会意,赶紧上前顺势扶住了裂云长老的手。老太太明显十分激动,看了她半晌道:“你就是听南?”霜听南点点头。裂云长老又走近了些,霜紫月的胳膊便再也挂不住了,她只得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裂云长老两只手都握住了霜听南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看看霜凌云,后者点点头,又看看霜听南,竟然眼底泛起了泪花,只会反复地说:“好孩子,好孩子……”见此情景,厅中又是一阵安静,临海与照水两位长老,互视一眼,都露出果不其然的神情。
霜凌云见裂云长老情绪激动,只得上前安抚道:“之前您一直念叨,如今见着了,您怎么反倒伤感,快先坐下吧,有的是时间好好说话。”
闻言,众人才反应过来,怎么能让大当家亲自打圆场呢?这才纷纷劝说。裂云长老觉出自己失态,掏出一方手帕按了按眼角,便又伸手拖住霜听南向主桌走,对霜凌云道:“你也坐啊。”
如此,裂云长老便坐了主位,一左一右分别是霜凌云和霜听南,之后才是各位长老并霜晁云、霜南絮等,因着霜凌云还要与大掌柜说话,问那财务改革的事儿,遂又把大掌柜叫了过来,坐了主桌。这样一来,原本可以上主桌的霜秦风就被挤到了旁边的桌子。
父女俩的面色不太好看,霜采菲和霜文茵还尤自不觉,叫着紫月过去与她们一道坐。霜紫月两手都快把自己的帕子绞断了,但面上还是要维持住,假笑着就去了二女靠门边的一桌。
主桌上的众人哪会在意这样的小事情。裂云长来一直拉着霜听南的手,问她住得惯不惯之类的话,忽而眼神一亮,看到她挂着的碧蛇令,忙用手托住看了看道:“难道这竟然是,霜家碧蛇令?”霜听南点点头,遂将在重庆府发现碧蛇令,后又在武昌永兴银楼配了这古董金套子的事儿说了,裂云长老眼神闪烁,拿着那事物看了又看,喃喃道:“莫非这真是天意!”
正主儿到了,下人们便陆续上菜,一时间敬酒的,劝吃劝喝的,大厅里瞬时热闹起来,如果说之前的渥丹轩很像大户人家的家宴,那么此刻,才终于有了江湖儿女的气息。
霜听南不忙着吃,一直捡着那些软糯好克化的菜一样样为裂云长老布菜。她精熟中西礼仪,这些事情做起来流畅自然,行止有度,每样菜的好处也能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还懂烹饪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裂云长老身边经年伺候惯了的。桌上诸人对她就更是满意了。
霜紫月虽坐在门边,但眼光却时时盯着主桌,见到霜听南与众长老那自来熟的样子,心里简直翻江倒海一般不自在。不知不觉就连灌了好几杯,虽说只是米酒,但也有些后劲儿,宴到中途,这心性就有些压制不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转头对身边的采菲和文茵道:“大人们都敬了一圈酒了,我们也去敬敬大当家和诸位长老吧!”平日里,这种风头她都是自己出,这回她有些别的想法,所以拉住了二女。
采菲一向胆小没什么主见,紫月说去,她便同意,文茵倒是一向不耐烦做这种事,不过刚刚与紫月和好,拒绝了又怕她们说她假清高,只得也端了酒杯,跟在最后。
霜紫月冲在前面,对着众位长辈,伶伶俐俐地说了一通吉祥话,大家看着三个花朵一样的小姑娘,也都心里高兴,个个眉开眼笑地喝了,她又斟上一杯道:“今日原本就是为大当家接风洗尘,我们霜家,江湖儿女,干吃饭有什么意思,不如也以武娱宾,让我们三人露一手,好叫老祖宗知道我们霜家小辈的志气!”
众长老见霜紫月面如春花,口齿清脆,明明是个小孩儿,还净说大人话,十分讨喜可爱,便笑着点头道:“说得好,也让我们看看你们的功课丢没丢!”可这事儿,事前,霜紫月根本没有和其他二女商量,两人本就不习惯这种场合,见长老们这么说,更是羞红了脸,打起了退堂鼓,采菲结结巴巴地说:“紫月姐姐,紫月姐姐早前并未告诉我们,我……我不行……”霜文茵则有些生气,她最烦别人擅自帮她拿主意,这霜紫月明明是自己想出风头,干嘛还要拉别人垫背,自己定是中了这小蹄子的计,遂似笑非笑地道:“紫月姐姐可是我们小一辈里第一人,这么重要的场合,却要拉上我和采菲妹妹这两个不争气的,不是存心要我们难看嘛,我们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霜紫月哪会听不出她的意思,但这就是她要的效果,故作为难道:“哎呀,两位妹妹不愿陪我吗?这可如何是好,我话都说出去了,总不能唱独角戏,那可就成了江湖耍把式的了!不如……”说完她眼珠一转,娇憨地道:“不如就七姑姑陪我吧!”又怕霜听南不答应,还撒娇道:“七姑姑,七姑姑,你快帮帮我,给我个下台阶吧,如果真的唱独角戏,我可太丢人了!”
霜听南知道,这厅里想看她出手的大有人在,早前在重庆府,观云长老一行人到来时,她就有这种感觉,所以才借着酒劲儿,专挠观云长老的痒处,避过了一次。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只是她没有想到,会是紫月这个小丫头先跳出来。
她不愿占一个小丫头的便宜,本也想拒绝,谁知习惯性地用精神力扫了扫对方,却发现对方在一派天真烂漫之下,竟是真气翻涌,全身戒备的状态,而其内力更是突破了紫气,摸到了和合的门槛,也就是说,比之穿越前的自己,怕还要强些。
怪不得!霜听南一试之下就明白了,怪不得她能成为圣女接班人的人选,也怪不得今日敢出声向她挑战。合着这小妞儿,是扮猪吃老虎,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看来自己的出现,让她很不满啊。
也罢,既然这样,就一次性让她绝了这个念头吧,兴许没了妄念,今后专注武学,还真是个可造之材呢!
几个想法在心中回转,却也只是一瞬的时间,霜听南笑笑地站起来道:“既然你叫我一声七姑姑,我这个做长辈的,又怎么会让你为难,你可要好好表现啊!”说完便起身,向院外走去。
霜紫月此时酒气上涌,内力翻腾,听着霜听南这充满倚老卖老意味的话语,更觉刺耳,也顾不得再装乖顺,寒着脸便跟了出去。
厅中人本就各怀心思,加上此前被霜听南学识所慑,便越发好奇她到底功力怎样。也都一窝蜂地涌到回廊下面。
霜凌云见状,向霜南絮使个眼色,后者会意,不一会儿便指挥下人搬了些太师椅和圆凳过来,在廊下布置一番,几位长老并大当家坐了中间,各人才纷纷找地方坐下,一瞬不瞬盯着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