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看起来三十许人的样子,面色黝黑,双手骨节甚大,一看就十分善于骑射。眼睛精光内蕴,比之欧阳青易,年纪相仿,甚至更加沉稳。
他饶有兴趣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望了望霜听南道:“我若是以前见过七小姐这样的美人,一定不会忘记!”霜听南知道四爷误会了她的意思,找补道:“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四爷面善。我以前出过些意外,好些事不记得了,所以忍不住想问问四爷。”
四爷闻言,粗豪一笑道:“不妨事,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有缘吧!”众人说笑两句,便开始谈些大江南北的风物,四爷似乎对江湖中事颇有兴趣,详细问了问几场帮派之争的内情。不知怎得,却又把话题转到了得冷国。
他好像对得冷国的国情知之甚深,不但知道当地多方混战的局面,甚至还会说几句得冷国话。那罗娑陀利本就是个话多心思浅的,越发觉得对四爷近亲,到得后来,甚至有称兄道弟的趋势。
听着他们谈笑,霜听南渐渐镇定下来,便也偶尔能插得上几句话,一来二去的,倒让四爷有些惊异:“七小姐当真学贯古今,不但对政治经济有所了解,甚至地理军事也都见解独到,当真是一位奇女子了。”
霜听南并不是那种惯于自谦的人,相反她的经历让她充满自信,听了四爷的话,大大方方道:“奇女子不敢当,只不过看多两本书,有些自己的想法罢了。大约四爷觉得,女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光看得见自家院里四方的天,所以大多见识浅薄。殊不知,闺阁中也多有胸怀锦绣之辈,男人们怕被下了面子去,所以都装聋作哑罢了。其实女子即便是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也是对国家极大的贡献,没有女子的付出,男人又如何能够放心征战打拼,于一家如何能有后代延续香火,于一国如何能有源源不断的劳动力和兵员。国有战事,女子在后勤、医疗甚至前线也多有贡献;国家安定,士农工商不管哪一项,能少得了女子的付出?要我说,女子能顶半边天!”
“哈哈哈哈哈”四爷笑声爽朗“女子能顶半边天?这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看来,七小姐对我们这些男子也是颇多怨气了……不过……”四爷又喝了口茶,看着远处出了会儿神笑道:“不过七小姐所言,似乎也颇有道理啊!”
当下二人便又谈起北方风物,甚至说了些边防与蒙人作战的事。
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历次北伐中,明朝是少有的取得最终胜利的一方,虽说最后还是被清朝取而代之,但那也是几百年后的事了,所以霜听南对于北伐简直双手双脚赞成,更列举敌我双方优劣,大胆做出战必胜的预判。末了更表明对北平屯重兵以制衡北元的重要性。
四爷听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霜听南的眼神便多了些意味不明的味道。当然,对于这番大胆言论感到诧异的,还有霜南絮,他知道这位七妹博学善辩,但并不知道她还有如此之多别树一帜的看法与主张。甚至对于军事问题都能侃侃而谈,又哪里像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女子。
一旁的罗娑陀利虽说在得冷国身份特殊,但那毕竟也是化外小国,他自己对这些大国政治并没有什么兴趣,是以听得抓耳挠腮坐不住,抽冷子找个机会,就要把话题转过来,单刀直入就问四爷,可知道《达摩心经》的事。
这一来,就连霜家众人也都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达摩心经》一代奇书只要是练武之人,莫不对其心向往之。
四爷看看众人的反应,收起了此前写意闲聊的态度,特别诚恳地道:“我不知道是谁在江湖上放出风去,说依琴雅集的船上有《达摩心经》,当然我也知道此书因着战乱的关系,已经从滇地土著首领那里遗失了,但却绝不在我依琴雅集的船上。不但我们船上没有,我也可以给沐王府打包票,他们也未曾见过此书。至于我们依琴雅集,确实从云南运回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但其中肯定没有《达摩心经》。”
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当下众人就信了八成,罗娑陀利更是整个人像一下子被抽去了精气神似的,肩膀也塌了,眉毛也变八字了,眼里光都灭了。
霜听南见状也是略有不忍,想他一个就算不是王子也是个备受王室喜爱的贵族,千里漂泊,不知道被什么人利用,在大江,在杂耍团,出生入死的。不但吃了大苦,还折损了不少豢养不易的毒兽,最后带着一丝希望寻到应天,却被告知这事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换谁都得郁闷啊!
她想了想便向罗娑陀利道:“你也不必如此灰心,既然那书不在依琴雅集,我霜家在江湖也算有些年头,再打听消息就是。虽说不知道在谁手里,但也没听说有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崛起,那想来还没有人从中得了好处去,你也不需要太绝望。再者说,既然已经到了应天,又知书不在此处,那倒不如放开胸怀,好好领略一番中华风物,也算不白来一趟,别的不说,你到是想想那白素素姑娘!”
霜听南一席话,简直比灵丹还管用,当然,前面那一堆,罗娑陀利基本也当废话了,只是后面白素素三个字,倒像是一个火头,刷一下,就把罗娑陀利给点着了。
见四爷、马和他们几个不知所以,霜晁云便笑着简单将白素素与罗娑陀利的事情说了。四爷抚掌大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这等小事,让马和他们出手帮你一把!”
霜听南也附和道:“就是,有些事情是缘分,比如你和《达摩心经》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不如看看眼见的事与人呢。不是有那么句名言,你听过吗?”
罗娑陀利道:“什么名言?”
霜听南笑笑道:“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
这算哪门子名言了?但在座的,都是正值当打之年,心中有梦,手中有权,这话莫名地就让他们生出一种热血之感!
……
待画舫靠岸,冰婳夫人他们送霜家众人上岸,已是接近子时。霜晁云担心街上已经夜禁,马和却让人送了几盏方形灯笼过来,道车上挂着这个便不妨事。说完便叫下人提了,送着霜家众人向园外走去。
今日与四爷的见面,虽说相谈甚欢,但也让人云山雾罩,不知道四爷什么意思。
霜听南想了想还是拉住冰婳夫人,落后几步,悄声道:“姐姐,你便与我透个底,四爷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知冰婳夫人看了画舫一眼,摇了摇头道:“四爷只说想见见你们。”霜听南愕了愕又道:“那您能不能告诉我,四爷姓什么?”冰婳夫人闻言明显僵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霜听南看到这种反应,心就开始向下沉:“莫不是,姓朱?”
冰婳夫人还是不说话,却一下子握住了霜听南的手。
哎,果然如此!霜听南心中叹息一声,反倒像是听到了第二只靴子落地的声音。敢情,四爷就是,老朱家排行第四的,燕王朱棣啊!如此一来,就什么都说得通了。而且,想和官家没关系,如今也有了关系,管他四爷什么想法,难道霜家还能说个“不”字吗?
既然没有退路,冲就完了!霜听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镇定。闭口不言,只静静向前走。
这回轮到冰婳夫人有些忐忑,旁人知道了自家主子的身份,不是惊,就是喜,总之不知道多少话想问,怎得这双听南,却好像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话也不多问一句。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上岸的地方,与进来时不同,已经离园门口颇近,眼看再走几步,霜家人就要上马车了,冰婳夫人忍不住道:“妹妹,你可有话与我说?”这是试探她和霜家的态度了。霜听南却笑着道:“自然有话。我想提醒姐姐别忘了我们霜家药铺,过些天就上新货的事儿。到时候,我还想请姐姐,让依琴雅集里的妹妹们,帮我几个忙呢。”
“就这事儿?”
“就这事儿!”
“那四爷那边?”
“我们怎么想的,对四爷来说,重要吗?”
确实不重要,冰婳夫人心道。
……
霜家众人的马车嘚嘚远去,冰婳夫人与马和又回到画舫,只见四爷站在船头,看着天边圆月,若有所思。旁边众人大气不敢出,他二人便也在一旁默默伺候。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四爷道:“他们几个谁先开口问的?”冰婳夫人道:“是七姑娘。”“呵呵,果然是她。那她有什么话?”冰婳夫人道:“没什么,只是让我别忘了霜家药铺要上新货的事儿,还说过一段儿要请依琴雅集的姑娘帮个忙。”
就这?四爷有些愕然,淡淡道:“没别的了?”“没有了。”“这倒有些意思……”
……
回家的路上,霜听南忽就觉得困得很,大约是之前在画舫心情起伏太大,又或许关于四爷身份猜了太久,现在反倒释然了,因此还没走出多远,她就在马车里睡着了。
到了秦淮河大宅,她几乎是挂在霜晁云身上回的屋。
第二天一早,霜子羡和霜南絮都到了老宅用早饭,不一会儿,霜凌云也来了,霜听南简单说了宴会的时,随后便郑重地与众人说了四爷的身份。
谁知霜家众人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并没有太多惊奇。这回到轮到霜听南觉得惊奇了,她心道,不愧是见识过大场面的千年世家啊,现在竟然还坐的这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