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药鼎底部，是一小堆枯骨，尽管已经被火焰烤的焦黑，但霜听南依然看得出，那是一个人类婴儿的骸骨。从残留的头骨和脊椎骨的形态看，这婴儿似乎有某种畸形，尤其是在脊椎底部，像是生着尾骨。

在枯骨之上架着一个陶制小瓮，形状竟然有些像金字塔，不同的，是上面镂空刻着诡异的符文，霜听南的精神力从这些镂空缝隙中辨认出一团正左冲右突的狂怒“大肉虫”。

说它是大肉虫似乎也不太准确，因为霜听南能明确感受到它其实没有实体，也就是说，如果肉眼去看，是看不到什么的，但在她的识海中，这团东西却透出一种血淋淋的黏腻感。同时，它拥有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

客观上，这双眼睛，甚至是漂亮的，但因为身体的扭曲变形，让它看起来森冷又诡异。里面承载的仿佛是人类亘古以来累积的恨意。

霜听南的精神力控制着鼎中炙热的火力，不断冲击那些符文中镂空的部分，但这些符文，对灵体造成制约的同时，也为它提供了某种保护，火力到达某一个区域后，就再难寸进。相反，那陶瓮中的蛊气却不知为何可以不断冲出来。每冲一次，周边火焰都会变成紫色，而这种时候，精神尖啸就会越发厉害。

霜听南试了几次，自然之力都被挡了回来。这该怎么办呢？她不由得心中焦急，暗道若有什么时空传送门能将炉火直接送进去就好了。

就是这一闪念，让霜听南想要尝试另外一种。

只见她手印变化，鼎中火焰竟是舞蹈了起来，就像是一个个小小火人。它们围着陶瓮旋转，走出奇异的轨迹，那是火焰走出的牵丝回雪步！

霜听南将全部的精神力注入了这场火焰的狂舞，整个识海赤红与深紫交织变幻，也不管蛊灵是不是因为吸取了太子心头血而更加狂暴，她在与时间赛跑！

果然，在这种狂舞中，有小小的能量缝隙会出现，可见牵丝回雪步与空间以及能量之间总有着神秘的联系。但，遗憾的是，没有一个缝隙出现在陶瓮内部。

霜听南连试几次，都没有成功，精神力竟然渐渐有枯竭之势，而陶瓮中的蛊灵却仿佛同时有了感应，尖啸的更加厉害，想来它也知道陶瓮之外的敌人，与它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东宫中，霜听南汗如雨下，因着脸上有伪装的关系，倒也看着不甚狼狈，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远距离精神作战实在太伤。她又一次重重咬向了自己的舌尖，借着那种剧痛将所有精神力向眉心凝聚，只听她轻叱一声，身影蹁跹之间，殿中涌动的自然之力简直有些狂暴了，它们从四面八方涌入，直灌进霜听南体内，又裹挟着她的精神力向那神秘丹室奔去。

此刻，她已经不指望皇帝的力量可以做些什么，毕竟那些大内侍卫至多只是内家高手，以蛊灵在精神上的攻击力，他们是无法靠近那丹室的。只能自己拖得一刻是一刻，就看谁先把谁耗死。

因着这种视死如归的信念，霜听南的眼神便显出一些决然和冷冽，嘴角不断有血渗出，身形却丝毫不乱，倒看得皇帝一怔，不由得就去打量床榻上的两人。握着椅子的手又紧了紧。

然而，就在霜听南觉得最艰难的这一刻，忽然有一种冰凉的质感从胸腹间直升到她心口，接着一股澎湃而熟悉的庞大精神力融入了她的识海，让她濒临崩溃的精神力就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一样得到了滋润，惊鸿！竟然是惊鸿！

霜听南顾不上欣喜，只是加速融合着惊鸿的力量，并且第一时间把自己的状况告诉惊鸿。

借着她的识海，相信惊鸿也已经看到了丹室中的情形，可它的精神力没有一丝波动，就像是渊海最深处的那种宁静和厚重，接着霜听南就觉得一种如有实质的力量借着自己的自然之力拍击到了陶瓮之上，那是一个精神力凝结的“卍”字。一下又一下，就像是远山庙宇钟鸣的节奏，撞击陶瓮的同时，也像是撞在霜听南的识海上。

这样的节奏每一下，都刚好打断了蛊灵的尖啸，它一下下精神的攻击总是刚到半途就被震了回去。遭受这样的挫折，蛊灵就像一个暴怒又无计可施的狂徒，越发变本加厉起来，于是，它开始，吞噬它自己！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更多力量！

泄露而出的蛊气，使得那紫色火焰又生变化，开始在紫色焰心之外冒出一种青白色的镶边。可惊鸿对这一切变化，毫无反应，只是始终保持着那个稳定的频率，让一个个“卍”字不断轰击陶瓮。

蛊灵的自我吞噬，让它的精神尖啸越发凄厉恐怖，在识海中那简直像是九幽地狱的回响，可不管啸声一浪高过一浪，火焰的炙烤如何诡异狂暴，惊鸿的精神力就像是海边最顽固的礁石，沉默而稳定。此消彼长之间，蛊灵终于因为不断地自我吞噬达到了自身杀伤力的临界点！

终于等到这一刻，霜听南觉得，蛊灵的衰落就像是一架从陡峭雪坡上滑下的雪车，几乎没有任何过度，就那样直挺挺的。而火焰的炙烤，“卍”字的敲击，又让它再也没有了翻盘的机会。

伴随着它力量的消减，几乎一瞬间，太子寝殿中的那个“分身”蔌一下，就湮灭在了空气中，甚至那些黑色的茸毛，也无迹可寻了。

霜听南趁机撤去了水牢，紧接着，识海中的精神尖啸转变为了辗转反侧的呻吟，继而又逐渐低沉，只剩下不断下哼哼的残声。那蛊阵中压制精神力的效用瞬间就崩溃了，霜听南只觉得浑身一松。

反观惊鸿，它依然波澜不惊，对陶瓮有节奏的敲击，也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惊鸿对于霜听南而言，可以说，亦师亦友，它的决定，她总是全力支持的。于是在她们的通力合作之下，也不知道是敲击了多少下，陶瓮终于在铜鼎火焰的炙烤中，发出了一声轻微地脆响，它没有破损，甚至没有什么裂纹，但是对于要求十分苛刻精细的蛊阵来说，那种效用，几乎是一息之间就破灭了。

果然，陶瓮上阵法失效，表现弱势的蛊灵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轻响过后，它犹如脱笼之鸟，嗖一下向高空飘去。

它的体积，比之霜听南初见之时，已小了三分之二还多，但是这并不妨碍它的行动，它也许发育不成熟，也许不能再祸害多少人，可它依然想要逃离这里，获得自由！

换做别的对手，它或许会成功的，因为此刻的它如此轻小，甚至已经没有了作为蛊灵独特的气息，哪怕是对于巫蛊研究已经顶级水准的巫师，恐怕都很难觉察到它，它可以随便附着在什么生物上，一只蛊虫，或是猫狗，或是人……可惜，它面对的是精神异力超强的霜听南与惊鸿。

就在它逃离铜鼎，飞身向上的时候，一头就撞进了一个精神力的大网，那是一个“卍”字，这一次，这字它不再撞击，而是变得柔软、厚重、粘稠，它就像是抓住了飞虫的蛛网，任凭蛊灵怎么挣扎冲突，它就是越来越黏，越收越紧，直至将它紧紧包裹住。

这对蛊灵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它发出最后的呜咽，像是小乳狗的低泣，可这样的声音，配上那样一双依然充满怨毒的眼睛，霜听南知道，它绝对不能留！既然不能留，那就毁灭吧！

铺天而来的火焰之力，加上精神力的碾压，霜听南联手惊鸿将蛊灵和丹室中的蛊阵一瞬间毁了个彻底！

失去了蛊阵这个最后的依托，那个小小的蛊鼎，再也不能承受火焰的锻烤，咔啦一下，碎成了几块。两个妖道还是维持这七窍流血的样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生死，可这一下鼎裂，却让火头开始四处蔓延，刚刚就已经被点燃的杂物，这一下更是熊熊燃烧起来。

霜听南与惊鸿知道，她们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惊鸿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很快从听南胸口缩回了那个温暖的口袋。而霜听南也终于长舒一口气，停下脚步，不顾皇帝是不是在一旁看着，就那么瘫倒在地，大口喘息。

皇帝早前，在室内天地之力涌动，风力狂暴之时，尚且能够镇定自持，此时“水牢奇景”消失，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反倒有些不安起来。

他站起来，急急上前几步，看了看太子和四爷。见二者神色如常，甚至太子的脸色已经有些红润，这才转身面对霜听南问道：“如何了？”

霜听南累的，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但是对于皇帝发问仍是不敢怠慢，勉力跪下，道：“幸不……幸不辱命！”

……

是夜，霜听南委婉而坚决地拒绝了皇帝让她宫中留医的建议，她只说是受了内伤，必须回霜家疗伤，便连夜出了宫。她离开时，四爷依然在为太子行功，并不知情。送她出来的还是那位汪公公。

因怕她伤重行动不便，皇帝特意赐了一顶软轿将她送出宫门。出了宫门换马车，汪公公在车上还为她搭了搭脉，疑惑地咦了一声，问她：“你觉得如何，我看你精神萎顿。其实宫中药材齐全，你应该留下。”霜听南已累的说不出话，只是轻轻摇头。

大约汪公公觉得她内力空空荡荡与普通人无异，怕是命不久矣，因此也不勉强，甚至心生怜惜，一改他过去谨言慎行的作风，轻声道：“今夜，说是冷宫后面一片废弃的直房走了水。”意思是，歹人是原先藏身在那里。好叫霜听南死了也做个明白鬼。

霜听南闻言，牵了牵嘴角，算是回应。汪公公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多说，将她一直送回了秦淮河霜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