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用折扇掩鼻,环顾四周,房里但凡值钱的东西都被拆走,破败不堪,真值一个凄凉形容。又见伊娜抱着李原难分难舍,心中猛然不是滋味,直道:“哎,哎,别只管哭哭啼啼的,你们当我是隐身的吗?”
李远眯着眼,歪了歪脖子,这才发觉伊娜的身后还有一人,在刺眼的光芒下,眨眼几次才看清是李瑾,他苦笑一下:“二皇子,是来看我笑话的罢”
“本皇子才没那闲情逸致。”李瑾没好气道“都是你这婢女要来的。”
李原狼狈咳嗽一声,瞧了瞧伊娜,似下了很大决心,望着李瑾道:“二皇子,瞧在我们多年无冤无仇,你来拜访我也未赶你的份儿上,伊娜到了你府上,还请不要为难与她。”
李瑾颇不耐烦,一把拉开伊娜道:“嗯,此事倒不劳你费心了。”
都这般境地了,还自作多情!
被这猛然一拉,伊娜如梦清醒过来,她甩开裙摆,双膝一弯,噗通一声端端跪在李瑾身前,俯首在地。
李瑾陡然一呆,被她这乍如突来的一跪搞得不知所措。
听探子来报,她在幕栾府里,腿几乎被幕栾的府兵踢废,宁死不肯下跪。在城门那日,面对程将军和数千精锐皇骑兵,她面无惧色,也不曾下跪。
可她现在为了李原给自己跪下了!
跪得这样干脆,跪得这般无怨无悔。
李瑾想笑,可感觉自己笑的比哭还难看,他用纸扇敲着自己的额头,抿唇闭目,似不知该说什么,而后又将扇子折到身后,低首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求,二皇子,护我公子周全。”
伊娜希望李瑾能大发善心,将李原带出这地狱,实在不行,将他的手铐脚镣解开也行。她知道这些东西无时无刻不在磨灭着他的尊严。李原是兰国的王子啊,他怎么能受得住这般侮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让他生不如死的缓刑,如果让他选择,李原一定选择傲气的死去,也不愿这般苟且地活着。
“赫”李瑾讥笑一声。
“你别忘了,你现下是我二皇子的婢女。”李瑾面若冰霜,声音冷冽:“你不应该对我惟命是从吗?”他的语气有说不出的迫切。
缓了缓,他加大声音质问她:“你忘了你的性命是我救的?你现在自身难保,还在替他求情?”李瑾的纸扇直指瘫在地上的李原,恨不得将他指出一个洞来。
他的言语如寒冬料峭里的冰柱,狠狠扎在伊娜的心上,让她如坠落冰窟,感觉不到一丝希望。
李瑾对躺在地上的李原熟视无睹,也不理已经贴到地面的伊娜,拂身径直大步流星出了侧堂。
他发觉自己失态了,从小到大,从未像今天这般。
他有些恼怒,也有些许心慌,这不是自己,自己从不会为这些许小事动怒的。他堂堂二皇子,该有皇子的皇威,不该在此为一个婢女失态。
想到这些,更觉心中难平,恼羞成怒,加快步伐出了原府。
伊娜见李瑾离去,面色平静,起身扶起李原坐到铜镜前,将他的乱发梳洗干净,又替李原洁面刮须,显露出他原本温文尔雅的模样。
颧骨消瘦,面色惨淡,可依旧盖住不他原本俊俏的容颜。
她对着镜子里的李原说:“你是我们兰国的王子,兰国子民的希望,我们一定会回兰国的。”
望着铜镜里干净整洁的自己,李原如南柯一梦,安图陵的死,三巷的刺杀,幕栾的侮辱。。。。。都变得好遥远,好遥远。可手上和脚上粗壮冰冷的铁链又提醒着他,这一切的现实,一切的残酷。
他眼眸迷离,木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却无比痛苦憎恨。那个曾经风倜傥,整日只知道写诗赋词,题字作画的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王弟倒在自己的面前,他却不能为他报仇。
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
“王子,你还记得我们家乡吗?”
伊娜轻轻为他整理衣袍,一边轻轻说:我们兰国被人们称为仙界遗落在人间的碧玉,只因我们有月牙泉。记得吗?月牙泉像一弯半月,镶在我们兰国的土地上,月牙泉的水啊,比翡翠还绿,比甘露还甜,养活了我们兰国两万子民呢。”
伊娜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眉眼也如月牙泉一般弯弯:“我们兰国的女子用了月牙泉的水沐浴,就算常年烤在大漠的骄阳下,也肤若凝脂呢。你还记得兰宫吗?大王和王后总爱站在兰宫的塔顶看大漠落日。”
“嗯”
那是李原记忆里,童年里不多的清晰的片段。王后穿着火红的沙丽,和父王并肩而立,一手拉住他的小手,一手指着大漠沙丘上的落日说:原儿,快看,太阳要回家了!
李原觉得他又活了,所有的绝望都烟消云散,伊娜坚决的目光给了他希望,让他记起自己还是兰国王子,是那个京都玉树临风的李原。
龙毅站在门外静静瞧了一阵,大声唤道:“伊娜姑娘,二皇子的马车在门前等你。”
伊娜立在他身后,静静不语,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李原回首,示意她放心:“我没事,你随二皇子去吧,你安全了,我才有希望不是?”
“王子,等我回来接你”伊娜目光坚决。
“好”李原信她。
在京都这些年,伊娜来到原府后他们就相依为命,他们就像船和帆,谁也从没放弃过谁。
伊娜将房间简单拾掇,出了侧堂门,见龙毅依旧在日光下修剪花草,似那些枝丫永远也修剪不完,本欲对他道声谢,可龙毅就是不回首,不抬头,对她视若无睹,伊娜只得走罢。
到了府门,碰见冬雪,夏荷从外取了新衣回来,她们见了伊娜,满面惊恐急急退到一边,半响才结结巴巴惊道:“姑娘?”
伊娜也不理会二人,径直上了马车。那车夫见伊娜上去,直接驾马离开。
李瑾侧坐在马车里面的角落假寐,也不搭理伊娜,一路只闻车轱辘声和集市人流的喧哗声。
马车出了城,更加寂静,只余车轱辘声。
伊娜想起出门时碰到的夏荷,便问李瑾:“二皇子到了原府,也不去瞧瞧自己的婢女?”
李瑾骤然睁开双眸,精光迸裂:“原府有我的婢女?有意思。”
伊娜道:“出门时碰到的那夏荷,不就是二公子的婢女么?”
“夏荷?本皇子才不会给我的婢女取如此俗气的名字”李瑾不屑一顾讥笑道。
伊娜坦然道:“她原本的名字我自然不知,夏荷是到原府后公子为她起的。”
李瑾蔑视伊娜一眼,嘲笑:“李原在京也算得声名远播的才子,学富五车的人给婢女取如此大俗的名字,真是贻笑大方啊。”
“那夏荷真不是你的婢女?”伊娜满腹疑问,她曾多次跟踪夏荷,见她每次与人接头时都说:务必将消息告诉二皇子。
李瑾安之若素瞧了伊娜一眼,字字珠玑说道:“我从未安排婢女到原府去,也从未亲自安排任何人去原府当细作。”他坦坦荡荡瞧着伊娜反问:“你为何觉得她是我派去的?”
伊娜将她瞧到的一说,李瑾反而豁然笑了:“如果她自报家门,那她这个细作是不是蠢得见不了人,还能活到现在?”
听他如此一说,伊娜倒是明了:有人一直在栽赃李瑾,从而隐藏她真正主人的身份。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原府实在也没有价值需要她们打探了。
李瑾思索片刻,缓缓道:“如你所说,这个婢女应当是李傲府里的人,他的那点手段我多少是知晓些。”他想了想,又喃喃道:“如若那婢女是他府里的人,他该早知道你在原府的身份,为何今日见到你一点都不惊讶?”
过了半响,伊娜已是昏昏欲睡,李瑾乍然道:“不妙。”
伊娜恍恍惚惚问:“何事不妙?”没了内力,连瞌睡都变多了,她想要清醒过来,挣扎一番全是徒劳,眼皮沉沉磕下。
李瑾贼笑一下,又往镂空的冰翠色香炉中加了一勺迷香。
两日没有睡觉了,还和这迷香较劲,真是倔!
李瑾往伊娜身旁挪了挪,将她的头安放在自己肩膀,这样头就不会被马车磕到了。
马车停在别宫,伊娜安然酣睡,婢女前来迎接李瑾。掀开娇帘见伊娜靠在二皇子怀里睡得正熟,惊愕一瞬,立马欲扶起伊娜。
李瑾一臂环腰,在下人们惊诧的目光里直接将伊娜抱到了厢房。
一觉醒来,还是那个床榻,还是那个妖艳脸,伊娜还是伊娜,又回到了几日前?
伊娜猛然坐起。
李瑾手中卷着一书,见她醒来,似笑非笑,将书顺手放在榻上,神秘从身后亮出两把黑柄短刃,刃间弯弯,刃身薄而锋利。
真是自己那日在城门丢失的短刃?
伊娜不解其义,狐疑凝视着他:难道是要试探自己的忠心?
李瑾一把捞起伊娜的手,将短刃端端放在了他的手心。
“你没了功夫,带着这短刃可以防身。”李瑾说完,复又从腰间摸索一下,伸出手掌来,掌心里亮出一窝珠子,三大八小,圆润发亮,闪着金光,正是伊娜以前的暗器。在伊娜伸手欲抓回来时,他却乍然收手,严谨道:“这些金珠我先替你收着,你现在没了内力,此珠你也用不上。”
伊娜收回手,表示同意了,遂顺手将短刃收在了被褥中。
“心肠真硬,也不知道谢谢本皇子。”李瑾情愫莫名地瞧着她。
伊娜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笑道:“二皇子,拯救众生是你们皇族的职责。”
门外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二皇子,老奴有事容禀”
“进来”
李瑾整装束冠,缓步将房门打开,颇为尊敬将老人迎了进来。
老人老态龙钟,巍巍抖抖进了房,瞥了伊娜一眼,才缓缓说:“宫里洪公公方才来过,说是皇上口谕,为让皇族体恤民间疾苦,特许二皇子,三皇子和皇孙携京都公子千金,同去中书侍郎府体验民间拔菜大赛。”
老人虽老,可口齿伶俐,一通话说完,面不红气不喘。
李瑾搬了凳子请老人坐,老人摆摆手,又瞧了一眼伊娜道:“公子有事,老奴就先行退下。”老人不待李瑾恩准,径直又战战巍巍出去了。
李瑾深不可测一笑,似自言自语道:“拔菜大赛,甚是有趣。”
他折身对伊娜说:“方才是龙伯,以后在这别宫,你有事可以找他,别瞧他老,办事可是麻利的。”
见李瑾对龙伯的态度,伊娜在心里斟酌,只怕这龙伯的身份不简单。见到龙伯的模样复又想起婆婆来,方记得婆婆很重要的话还未传给李瑾。
伊娜道:“那日我在中书侍郎的后院见到一位婆婆,就和龙伯这般年纪,她让我转告与你,说她对不起你。”
李瑾怔了怔,半响才神色惊诧问:“你在哪里见到她的?”
“中书侍郎府的后院里。”伊娜莫名其妙瞧着李瑾,又道:“你们就要去拔菜的那片菜园子便是婆婆看管的。”